為王前驅 164、撞擊(五)

周家內宅大堂之上,劉雲起正抖擻精神,大聲說道:「我輩世居台州,代為纓冠之族,鄉里們信重我們,投庇於我等檐下。如今官府檢料田土,分明是為了聚斂,在座的皆為鄉里豪傑,豈能束手任其魚肉?」他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見眾人紛紛點頭,精神不由得為之一振,提高嗓門道:「我們周家忝為寧海大族,在這裡有一個倡議,大伙兒聯合向臨海城中的羅留守提出要求,出言保證我們的田土部曲不損,否則這度田料民之事就休想推行下去!」

「不錯!說得對!要讓那群王八蛋知道這台州到底是誰的天下!」頓時堂上滿是應和之聲,劉雲起這番話捅破了那層窗戶紙,說出了所有豪強的心聲,自從唐末動亂以來,這些豪強早已把他們侵吞的田土和人口當成了不容侵犯的底線,任何敢於觸動他們這個既得利益的人,哪怕是有朝廷詔命的官府,他們也不能容忍。

堂上雖然是一片叫好之聲,可是還是有幾人心情比較複雜,便是那樂安縣的豪強首領李安的幾個心腹,他們從心裡贊同劉雲起的說法,但來又不願在李安的面前向劉雲氣叫好,畢竟李安此行便是要和那周家爭奪盟主之位的,正猶豫間,卻只見李安帶頭擊掌叫好,這才沒了顧忌,也跟著叫好起來。

劉雲起見此時堂上氣氛熱烈,趕緊趁熱打鐵,笑道:「不過呢,羅留守乃是朝廷敕封的州縣之長,我輩乃是他治下百姓,與其對抗,不但與朝廷法度不合,而且不智。依在下所見,應當先派使者上書羅留守,表明我們並非抗拒『度田料民』的政策,而是台州戰亂多年,形勢與他州不同,若倉促而行,只怕反而惹得州中動蕩,那邊不好了!」

堂上這些人都是人精,劉雲起話說到這裡,早已明白了大半,有個嗓門粗大的漢子高聲笑道:「不錯,咱們來個先禮後兵,我回去便把與州外交通的山道給堵塞了,便說是山水衝垮了道路,讓那羅留守看看,就憑他那幾百兵,在這台州中還能掀的起什麼大浪。」

「這位說得不錯!」劉雲起笑道:「正如這位所言,這台州與外界交通不便,我們只要把那幾條山路給塞住了,那羅仁瓊便是瓮中之鱉了!」為了激勵士氣,劉雲起故意避去海上的道路不提。

堂上雖然氣氛熱鬧,可李安卻是面帶冷笑,看著劉雲起在上邊說的得意,像他這等老奸巨猾之人,又豈會相信周家費這麼大力氣將眾人召集起來只是為了應付官府「度田料民」之事,只是既然對方囊中的玩意還沒有盡數抖落出來,他也不好出言駁斥,只當在這裡看一番好戲便是。

劉雲起見時機已經成熟,回頭看了家主周雲成一眼,得到了他的許可後,便咳嗽了一聲,笑道:「列位,俗話說得好『蛇無頭不行』,我們要辦這麼一件大事,總得有個發號施令之人,否則這麼一盤散沙的樣子,只怕會被官府各個擊破,那時可就悔之晚矣呀!」

劉雲起這番話說完,堂上頓時靜了下來,眾人都是聰明人,劉雲起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那就是周家要坐這個盟主之位,現在形勢尚未明白之前,便是多說多錯,還是什麼都不說靜觀其變為上。

「劉兄弟,可是雲成兄要坐這個位置?」一直坐在那裡靜觀其變的李安突然站起身來朗聲問道。

劉雲起愣了一下,尚在猶豫間,便聽到身後周雲成答道:「不錯,雲起的話便是我的意思,周家田土、部曲都不少,『度田料民』這樁事牽涉甚多,既然現在的確要有一個人來牽頭,周某便來擔這個擔子。」

聽到周雲成坦然承認,李安不由得微微詫異,旋即笑道:「我李家田土、部曲也不少,這個膽子李某也想擔一擔,周兄以為如何?」

周雲成臉色微微一白,自從他當上這周家家主的位置,十餘年來已經少有人敢於這般與他說話,可他畢竟並非常人,旋即笑道:「這擔子如此之重,周某一人正恐怕擔不動,李兄要來幫忙,那是正好。」話語中已經有了妥協之意。

李安心下自忖自己實力與周家相仿,若無周家支持,自己也無法將此事辦成,妥協是對雙方都有利的選擇,很快便做出決定,便合掌笑道:「如此甚好,周兄雅量,李某欽佩之極。」

正當此時,外間突然傳來幾聲叫罵聲,隨即便是兵器的撞擊聲和短促的慘叫聲,堂上人頓時臉色劇變,尤其是周雲成與劉雲起二人心中更是巨震,這到底是什麼回事?

眾人正驚疑間,便聽到一陣密集的腳步聲和甲葉的碰撞聲,顯然是有大隊甲士正在包圍過來,頓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周雲成和劉雲起二人的身上,李安更是又急又怒,反手從懷中拔出匕首,怒喝道:「周雲成,你這廝要用強胡來嗎?」

此時周雲成也是如墜五里雲霧中,後退一步道:「休得胡言,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回事。」

李安此時哪裡肯信,振臂喝道:「在周家內宅之中,還說不知道?你當我李安是三歲小兒嗎?大伙兒併肩子上,先拿了這兩個狗賊當作人質。」說罷便要上前廝殺。

正當此時,只聽得咔嚓一聲,堂上的木門便被撞開了,十幾名身披重甲的兵士一涌而入,雪亮的鋼刀排牆般壓了過來,李安眼見形勢不妙,便要往後門逃去,剛跑了兩邊,便看到四五張強弓對準了自己,原來後門也已經被堵住了,只得退了回來。此時的他端的是又怒又悔,戟指著周雲成罵道:「你這狗賊,便是害了我的性命,也休想從我身上撈到半點好處去家。」

周雲成雖然被李安痛罵,也不動怒,他知道無論自己此時如何分辨,對方也絕對不會相信,不如靜觀其變才是上策。此時外間湧進來的兵士已經將眾人圍在當中,平日里肅穆莊重的周家大堂之上此時滿是金屬的寒光,溫度彷彿一下子低了十幾度一般,幾個膽小的不禁打了個寒顫。

「周先生果然是信人,將州中豪徒盡數誘到此地,倒省了本官手腳。這般大功,本官定當稟明節度,重重封賞!」突然堂上有人高聲笑道,眾人覓著聲音來處看去,只見那些披甲士卒紛紛躬身讓開,露出兩個人來,說話的那人是個疤臉漢子,眾人不識,倒是他身後持刀侍衛之人,燕頷虎鬚,正是周雲成的嫡子,奉命在外守衛的周虎彪。

「你是何人?」李安聽到那人話語,又看到周虎彪在那人身後侍衛,心下一驚明白了五六分,只是一時間還不敢相信自己的揣測罷了。

「我是何人?哈好!」那疤臉漢子笑了兩聲,卻不直接回答,突然沉聲道:「周校尉,你來告訴這廝某家乃是何人。」

「是!」周虎彪應了一聲,上前兩步,身上的甲葉發出一陣鏗鏘聲,他高聲道:「爾等聽好了,我身後這位便是鎮海軍衙將,泰州留守羅仁瓊,此番我父親將爾等誆騙到此,便是羅留守的命令。」

堂上頓時一片死寂,眾人都被形勢突然的轉變驚呆了,方才還與自己信誓旦旦要一同抵抗官府「度田料民」政策的同伴一下子變成了官府的內線,自己和所有的同謀也變成了任人宰割的砧板上的肉,這種劇變實在太大了,超過了常人所能承受的範圍,一時間竟然無人想起怒罵。

「狗賊!」一聲嘶喊打破了寂靜,李安一步搶到周雲成身前,一刀便向對方胸口扎去,恨不得將對方刺個對穿。此時的他恨不得將周雲成碎屍萬段,他來之前預料過周雲成可能會圖謀盟主之位,會借用聯盟的機會擴大周家的勢力,可萬萬沒想到此人竟然早就與官府勾結,整個事情就是一個大圈套,他把所有的人都給買了。

「啊!」隨著一聲慘叫,倒下的不是周雲成,卻是暴起殺人的李安,原來周虎彪早已長刀出鞘,看到李安出手刺殺父親,從側面撲了上去,一刀便將對方地握著匕首的右手斬斷,救了父親的性命。

「好刀法!」羅仁瓊贊道:「快將周先生護住了,此番立下如此大功,若讓這些亂賊傷了,主公知道了,怪罪下來,那可就不妙了!」立刻幾名甲士沖了上來,不由周雲成分辨,便將他帶到一旁,圍在當中,在堂上眾人看來,自然是小心護衛,免得被旁人刺傷,可是周雲成自己心裡卻是有數,那些兵丁與其說是保護自己,還不如說是將自己控制起來免得亂說話罷了,他從沒有過與羅仁瓊聯合引誘台州豪強入瓮,對方這般說謊只有一個目的,挑撥周家和其他豪強的關係,絕了周家的退路,逼得周家死心塌地的為官府效力。至於真正與官府勾結之人,自然是那個方才救了自己一命的嫡子周虎彪了,想到這裡,他抬頭向周虎彪望去,正好對方也向這邊看過來,兩人目光相遇,周虎彪立即低下頭去,眼神中分明有一絲慌亂,周雲成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不管如何,無論是周家還是台州,自己對於形勢的發展已經沒有任何影響力了。」

「來人!」羅仁瓊轉過臉來,指著正握著斷腕右臂在地上翻滾掙扎的李安,面上已經滿是肅殺之色:「快將這個狂徒拖下去,好生看管。」

「是!」立刻兩名如狼似虎的兵士撲了上來,將那李安拖了起來,那李安此時受了重創,哪裡還有力氣反抗,兵士將其反剪了雙臂,用繩索綁了,便拖了下去。那些豪強看到李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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