功高震主 69、內亂

呂方微微一沉吟,轉臉看了看旁邊妻子的臉龐,滿是期盼的神情,便下令道:「讓他進來吧,都是鄉里鄉親的,莫要怠慢了。」說完後,呂方起身從一旁取出一件青綢袍服來,披在呂淑嫻身上,笑道:「富貴不還鄉,如衣錦夜行,淑嫻平日節儉,今日卻莫要自苦了。」

呂淑嫻聽了一愣,正要推辭,卻看到呂方笑容里大有深意,她與呂方兩人做夫妻已有近十年了,心意間早已相通,立刻便明白的丈夫這般做的意思,便順從的穿上了官袍冕冠,呂方也穿上四品緋色官袍,戴上烏紗便帽,端坐在椅子上。

艙內二人準備停當,只聽到艙外有人通報聲,呂方隨口吩咐進來,只見艙門推開,進來一條短衫幹練漢子,一下子看到呂方夫妻二人身作官袍,威儀非凡,臉上頓時現出又驚又喜的神情來,趕緊俯身跪在地上,磕了兩個頭,道:「小人參見小姐,姑爺,總算盼到你們回來了。」話音最後竟帶了一絲哭音。

呂淑嫻趕緊起身攙扶,嗔道:「十七叔,你這是作甚,算起來你還是我叔叔輩的,這等大禮我和任之哪裡受得起。」原來此人姓呂名沖,是呂淑嫻的遠房叔叔,算起來,在族中這一輩里排行十七,唐時便以十七叔稱呼,為人精明幹練,呂方和呂之行走後,呂深便將其倚為心腹,這次便派了他來迎接呂方夫妻二人。

呂沖卻不敢讓呂淑嫻攙扶,膝行退了兩步,方才站了起來,笑道:「受得受得,看這官袍,姑爺至少也是五品的高官了,小姐也是命婦,又如何受不起,這下可好了,族中的事情總算有人做主了。」

呂淑嫻聽了一愣,連忙開口詢問,原來自從呂方等人南下後,王俞在庄中勢力越發龐大,呂深仗著自己資格威望還能勉力支撐,王俞對其還有幾分忌憚,可自從去年冬天,呂深感了風寒,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了,眼看大限之日已是不遠了。呂方南下後,雖然呂家沒有王家發展迅速,可招募的流民,依附的豪強也不在少數,加上依照呂方的遺法料民練兵,壯丁已經不下四千人,已是淮上少有的大塢堡,眼下呂深便要故去,呂家一族中便有人跳了出來,說族長卧床不起,嫡子又不在家中,要替他代管呂家一族的事務。

呂淑嫻聽到這裡,玉容凝霜,沉聲問道:「十七叔,這個不識好歹的傢伙是誰?」

呂沖罵道:「還能有誰,還不是老五那個豬油蒙了心的傢伙,也不知道自己能吃幾碗乾飯,竟然敢來搶小姐和公子的家業,若不是姑爺的本事,只怕庄中大伙兒的骨頭都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這呂沖雖說是呂淑嫻叔叔輩,可實際年齡比呂方還小了七八歲,脾氣火爆的很,說道這裡,禁不住啐了一口唾沫到艙內地板上。

呂方微微一皺眉,卻看到呂沖和呂淑嫻的眼睛都盯著自己,笑道:「之行兄弟還在後面船上,這事可不能撇下了他,待他來了,一同商議才好。」

說到曹操,曹操便到,外面便傳來呂之行的聲音:「庄中是何人來了,有什麼消息,快說與我聽聽。」

呂之行進得艙來,卻看到屋內呂淑嫻和呂沖二人臉色激憤,呂方也沒什麼好臉色,以為父親出了什麼事,一把抓住呂沖,急道:「十七叔,莫不是父親有什麼不好不成?」

呂淑嫻臉色一沉:「弟弟,坐到一邊去,聽十七叔說便是,都這麼大人了,怎的一點都沉不住氣。」

呂之行對這個姐姐倒是頗有幾分敬畏,悻悻然坐到一旁,呂沖又細細將事情原委說了一遍,那邊呂之行頓時跳了起來,喝道:「那廝竟然如此大膽,任之,還好你帶了三百兵來,待某家帶了將他的腦袋砍了,當作尿壺耍弄。」

呂方卻不說話,只是皺眉沉思,呂之行罵了幾聲,看到其餘三人都不說話,聲音也漸漸小了起來,過了半晌,呂方方才低聲問呂沖道:「十七叔,此事並不簡單,我的意思是,你在附近找一處隱蔽灣子,讓我的士卒在船上休整,淑嫻和之行你們兩人先前往庄中,我領兵在外靜觀其變。」

艙內三人聽了一愣,呂淑嫻反應最快,反問道:「夫君你的意思是後面還有人?」

「不錯。」呂方低聲道:「五叔那個人你們也知道,不過是個庸碌的田舍翁罷了,若說金銀財帛,田宅婢女,他的貪念的確不在他人之下,可若說奪取呂家一族族長之位,他豈有這等膽量,更不要說我和之行都手握重兵,他若無外援,論禮法又輪不到他,又豈會跳出來和之行奪這個呂家的族長之位。」

呂沖聽到這裡,頭點的跟啄米一般:「姑爺說的是,怪不得一下子這老五能攪起這麼大的聲勢,可為何外面的那人卻選了這個庸人,呂家比他有德有能的多得是呀?」

呂方笑道:「若是個有見識的,就未必會做這等替人火中取栗的倒霉事,再說選個蠢貨才好控制,若是個有本事的,只怕當了這族長,第一件事便要反口咬死那外援之人,畢竟藉助外力來內爭可不是什麼好事。」

呂沖嘆道:「姑爺果然好本事,前面三四里外便有個鰱魚灣子,除了秋天有許多人來打漁外,平日里半個人也沒有,蘆葦盪里有條小路,到庄中也就十來里路,明日我弄兩條船裝滿來那個是運來,便是躲上個十餘日也無人知曉。」

呂方點了點頭,對呂淑嫻和呂之行說:「你們到了庄中,見機行事,且讓那廝囂張幾日,待布置停當後,且讓他好看。」

呂家莊,自從呂方以假降計攻下濠州後,七家莊便在徐城一帶威名遠播,此地為四戰之地,近百里都無什麼人煙。於是呂深便領了呂氏族人從七家莊中遷出,另外擇了一處土地肥沃所在,招募流民,束武成兵,依照呂方舊法,不過數年時間,已經粗具規模,一座座房屋布滿了小丘,小丘下便是尚未完全完工的壁壘和壕溝。

呂淑嫻姐弟二人剛進得院門,只看到父親正坐在堂前的座椅上,身形消瘦的驚人,衣服下面好似只有一副骨頭架子,只是一雙眼睛還如同往日一般有神。

看到這般景象,呂淑嫻姐弟二人胸中頓時一陣酸楚,搶上前去,跪在呂深身前泣道:「孩兒愚鈍,老父年高,竟不在膝旁承歡,實在是不孝之極。」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呂深看到這般景象,不由得歡喜的流出淚來,伸出手來撫摸了一會兒兒女的頭髮,便要伸手扶兒女起來,卻只覺得身上一陣乏力,不由得悲從中來,呂淑嫻姐弟趕緊隨著父親的手站了起來,侍立在兩旁。

「『日告耽瘁月告衰。形體雖是志意非。言多謬誤心多悲。子孫朝拜或問誰。指景玩日慮安危。感念平生淚交揮。』」呂深詠誦到這裡,不禁搖頭嘆道:「好一個『子孫拜來或問誰』,尚喜呂某今日還認得出自己這兩個孩兒,也罷,我總要將賊子掃盡,勿留子孫憂方才能安心入土,淑嫻,任之可有同來。」最後那句話卻是對女兒呂淑嫻說的。

呂淑嫻左右看了看,低頭在父親耳邊低聲答道:「夫君聽十七叔說了後,以為此事幕後必定有人主使,便領兵在庄外靜觀其變,讓我們在庄中見機行事。」

呂深點頭笑道:「好一個呂任之,也不枉我這寶貝女兒當年下嫁與你,如此這般,我便放心了,可惜淑嫻你不是男兒身,否則有你在,那賊子又豈敢有覬覦之心。」呂深說到這裡,滿臉都是恨恨之色。

「夫君孤身一人,又入贅到我呂家,雖非父親骨肉,又有何區別:再說他才具勝我十倍,呂家能有今日,大半皆是他的功勞。」

呂深點頭嘆道:「你說的也是,可到今日他也未曾有一子嗣,如今任之已為朝廷四品大員,必然要納妾的,若這般,將來只怕對你不利。」呂深說到這裡,臉上已滿是憂慮之色,這梟雄此時卻如同尋常父親一般,臉上滿是對兒女將來的擔憂。

呂淑嫻搖了搖頭,正要安慰父親幾句。呂深卻挺起胸膛,沉聲道:「待此間事了,我定要與任之好好談談,定然不能委屈了你,我拚卻了這條老命,也要為你辦成了這件事。」

正說到這裡,只聽到院外傳來爭吵聲,好似有什麼人要強行進來一般。呂深一家三人對視一眼,呂淑嫻走到院門前,高聲道:「院外何人喧嘩,難道不知道我父親身體不適,要好生靜養嗎?」

呂淑嫻話音剛落,外面的爭吵聲頓時停了下來,接著便有一個粗豪的聲音喊道:「是淑嫻侄女嗎?我是五叔呀,今日我尋來上等好葯,來送與大哥,這廝賤奴卻不讓我進去,這成什麼體統,難道我這親兄弟都不能見哥哥不成。」說罷,便聽到一陣推搡聲,一條粗壯漢子便沖了進來,臉上滿是粗鄙得意之色,身後跟著七八條精壯漢子,正是呂深的親生弟弟呂廉,原來呂家排行是諸房一齊排下來的,雖然呂廉排行老五,其實是呂深的同父異母兄弟,呂深父親只有三個兒子,老兒已經早夭,剩下的兩個便是呂深與呂廉二人,如此說來呂廉要求「代管」族長事務,倒也有幾分道理。

呂沖帶著幾名家丁跟在呂廉一行人後面,看到呂淑嫻站在院門口,臉色漲得通紅,對呂廉低喝道:「你這廝好不講理,我方才說族長有病在身,要好生靜養,你卻為何強衝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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