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後悔了

隋大業十三年,十月初十,小雪,隋國都大興城,利人市。

雪很小,僅在房瓦上積下薄薄一層,但是受戰亂和氣候的雙重影響,利人市的菜價還是飛漲了好幾倍,葉子泛黃的白菘(白菜)都能賣到百多錢一顆,種類也很少,僅有些蘿蔔、葵菜和蔥蒜之類,偶有些蔓青、韭黃出現,也很快就被權貴富豪人家的廚子賣走,尋常百姓連見到都難。

午後生意較為清淡,菜販、屠夫或是圍著火堆打盹,或是吹牛侃大山,其中一個菜販的石案後最為熱鬧,圍上了二十好幾人,聽著石案主人唾沫橫飛的吹噓,賊眉鼠眼的石案主人也是個人來瘋,聽他吹牛的人越多,他就越來精神,指著自己堆著蔬菜的石案滔滔不絕。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當初陳公爺就是蹲在我老關這個案子下面揀菜葉子!我到現在還記得他的樣子,餓得臉黃黃的,衣服上補丁摞補丁,連那些被踩髒的菜葉子他也要,我問他幾天沒吃飯了,他說他一年到頭,差不多天天是靠菜葉子熬粥喝,數著米下鍋。我看他可憐,就叫他進來揀,挑好的揀,以後只管來我這裡揀,他向我老關又是拱手又是作揖,還主動的幫我搬菜,後來陳公爺他也真的經常來,還經常躲在這個石案底下,見有人剔下葉子不要,他就馬上揀了免得被踩臟,有一次還被人踩住了手,疼得直哭,唉,那模樣,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可憐。」

「關老哥,陳公爺當時那麼可憐,你就沒周濟他點?」一個聽眾好奇問道。

「怎麼沒周濟?」賊眉鼠眼的老關把眼睛一翻,很是得意的說道:「我不但讓他在這裡隨便揀菜葉子,還讓他在散市的時候常來我這裡看看,有賣不掉的菜,我就直接給他!他家的陳三伯一直都記得我,後來陳公爺出人頭地了,陳三伯還特別交代家裡的下人,讓他們常來我這裡買菜,有一次陳三伯親自來買菜,還專門給我捎了一壇酒,說是感謝我當初對他和陳公爺的照顧。」

「吹的吧?」另一個聽眾不相信了,置疑道:「陳公爺出人頭地了以後是什麼身份?陳三伯又是什麼身份?當初打楊玄感回來的時候,陳公爺親自給陳三伯牽馬回城,感謝他多年的養育之恩,這事全大興的人都知道,陳三伯能給你送酒?」

聽到這話,菜販老關猥瑣的臉龐頓時氣得通紅,拍著胸膛說道:「我關雲要是說一句假話,叫我天打五雷轟!陳三伯送我的酒,我到現在都沒捨得喝!你敢不敢我和賭?賭什麼都行,我馬上就能把那壇酒拿過來!」

「真有這事,我們親眼看見的。」相鄰的幾個菜販紛紛做證,道:「陳三伯給老關送酒的時候,我們都在場,都親眼看到了,聽說那壇酒還是衛老留守家裡的珍藏,衛老留守送給了陳公爺,陳三伯又替陳公爺拿了謝老關。」

不少聽眾嘩然了,紛紛驚讚竟然還有這樣的奇事,老關猥瑣的臉龐上也更加的得意起來,但很快的,又有聽眾忍不住替老關遺憾道:「關老哥,你當初真的是好人沒做足啊,你當時要是再多周濟一些陳公爺,現在你還用得著在這裡賣菜?」

提到這件傷心事,老關臉上的得意立即消失,搖頭嘆氣道:「那看得出來?我又不是活神仙?我當初要是知道陳公爺能有現在的身份地位,我能把他請回家裡當祖宗供著!那我一家這輩子也就吃穿不愁了。」

說著,老關連連搖頭,遺憾到了骨子裡,旁邊則有嘴欠的笑著說道:「老關,知足吧,和柴家比起來,你算是命好了,你也不看看,柴家欺負陳公爺逼著他退婚,落了一個什麼下場?和柴家比,你可以燒高香了。」

「也是,也是,和柴家比起來,我算是命好。」老關連連點頭,深以為然,而提起了柴紹當初和陳喪良那段天下皆知的恩怨,在場眾人無不來了興趣,紛紛議論起當年那段舊事,無不嘲笑柴紹一家的有眼無珠,狗眼看人低,後來淪落到比陳喪良窮苦時更慘是活該報應,但在場的人卻全沒注意到,他們的旁邊不遠處,一個挎劍長立的錦衣男子,正在默默傾聽著他們的議論,神情還無比的落寞惆悵。

也不是全然沒有關於柴紹的好話,至少有一個百姓就說道:「柴公子現在否極泰來,重新富貴了,當初他傾家蕩產幫大將軍贖罪,現在大將軍打進了大興,馬上就把陳公爺在大興的財產全部沒收,賞給了柴公爺,還封柴公爺當了御林軍總管,權勢熏天啊。」

「他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一個聽眾很輕蔑的指出,又低聲說道:「知道不?陳公爺的軍隊已經打到新豐了,大將軍派兵去救新豐,上前天晚上出發,昨天就被陳公爺打得死傷慘重的逃了回來,要不了幾天,陳公爺就又要打回大興來了。」

「有這事,我們怎麼都不知道?」聊天的百姓都是一驚。

「騙你們是烏龜王八。」那消息靈通的百姓賭咒發誓,又低聲說道:「大將軍根本就不敢公開這個消息,那些敗兵逃回來就直接住進了軍營,不許外出。但是有一些我們大興的本地兵被打怕了,直接逃回了家躲藏,所以這事才漏了出來。」

眾人驚訝難以置信的時,之前在一旁傾聽的那錦衣男子卻慢慢上前,背著手走到了菜販老關的石案前,老關還道他是要買菜,趕緊起身招呼客人,那錦衣男子卻不吭聲,只是彎了腰,俯身去看石案下方,神情甚是複雜,老關疑惑問他何事時,那錦衣男子卻一聲不吭的直起身來,垂著頭走開,最後才說了一句話,「不許議論戰事,亂傳謠言,不然我派人抓你們。」

「好大的口氣,你什麼人?」老關不服氣的問道。

「御林軍總管,柴紹。」錦衣男子順口回答,頭也不回的徑直走開,留下一乾菜販閑人在陳喪良曾經揀過菜葉子的石案後面面相覷,驚疑不定。

出宮散心的柴紹徑直回了宮城,剛到大門前,就有傳令兵迎了上來,說李淵正在武德殿上召開會議,要柴紹立即過去,柴紹應諾,先是換上官服,再匆匆趕到了已經被李淵改為大將軍府的武德殿時,見叛軍文武眾將大都已經在場,同樣在昨天敗逃回到大興的李建成、王長諧和竇琮等人也在殿上,正襟危坐傾聽李淵的高談闊論。

見柴紹姍姍來遲,李淵有些不滿的瞪了女婿一眼,先是示意女婿坐下,然後才繼續說道:「鑒於陳應良聲勢浩大,兵鋒猖獗,老夫認為繼續出兵增援新豐已經毫無意義,只會給陳小賊把我們各個擊破的機會,與其白白浪費兵力,不如集中所有力量於大興,憑藉大興堅城為依託,與陳應良小賊決一死戰!」

「父親,那段綸怎麼辦?」與段綸關係極好的李建成問道:「是否讓他棄城突圍,撤回大興?」

「不!讓他繼續堅守新豐!」李淵惡狠狠的說道:「我們需要時間,段綸不能棄城,只能堅守,那怕是全軍覆沒,只要能給我們爭取到幾天的時間都值得!派人給段綸傳令,命令他死守城池十天,十天之後才能棄城突圍!」

李建成不吭聲,明知道段綸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守住十天,也不敢有多餘的話,叛軍眾文武和柴紹也知道李淵是不打算理會段綸的死活,卻都是沒有說話,因為叛軍確實非常需要時間來鞏固大興城防,憑藉堅城與兵鋒銳利的陳喪良抗衡,犧牲段綸雖然可惜,卻也是必需的無奈選擇。

接下來李淵又安排起了外城的防務,儘管現在大興外城的城牆遠不及後世的堅固高厚,不夠堅固且漫長難守,之前大興隋軍也直接放棄了外城,將來東都隋軍也有可能背靠渭水立營,直接攻打宮城,但是為了消耗隋軍兵力和保護兵員來源,李淵還是決定暫不放棄外城,一一點名的安排麾下眾將鎮守大興諸門。然而就在這時候,替李淵負責機密事務的竇威卻突然急匆匆進到武德殿,附到了李淵的耳邊低聲嘀咕。

也不知道竇威對李淵說了些什麼,總之李淵的臉色很快就變得難看了起來,還把目光投向了正在現場的關隴八大門閥之一的於閥代表于志寧,于志寧有些心慌卻不明白原因,只能是試探著問道:「大將軍,出什麼事了?」

於閥家主於世虔之前沒少幫著李淵收拾陳喪良,李淵並不想過於得罪自己的重要支持者,遲疑了一下才說道:「志寧,我軍將士發現,有一個疑似東都細作的男子,進了你同族兄弟於欽明的家中,於欽明的門子入內通報後,把他領了進去。」

「有這事?」于志寧表面震驚,心裡卻一點都不奇怪——門閥世家就是這德行,誰都不會在一顆樹上弔死。

「老夫剛入關中時,志寧你就主動到長春宮投奔老夫,老夫不能不給你這個面子。」同樣明白蹊蹺的李淵強壓怒火,不動聲色的說道:「你現在就去見於欽明,一個時辰內,主動交出人並說明原因,老夫絕不追究。」

于志寧應諾,趕緊匆匆告辭離去,其他在場的關隴門閥代表也紛紛交換眼色,心中無不窩火暗罵,「干你娘!老子家的大門前,是不是也有你的眼線監視?」

李淵當然也知道這些關隴門閥不是絕對靠得住,肯定還有其他門閥在私下裡和陳喪良暗中勾聯,但李淵實在是毫無辦法,叛軍在陳喪良面前連戰連敗的消息能夠對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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