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四章 前倨後恭

風雪如刀,柴紹穿著一件粗布長衣,頭束竹斗笠,趕著一輛破爛牛車,慢慢的從蜿蜒狹窄的驪山山道中走出,頂著雪花轉上了平坦官道,雪花落滿斗笠,塞著蘆葦花的粗布長衣也沒多少禦寒作用,嚴寒把柴紹的臉凍得鐵青。

沒有一個僕人,拉車的老牛是借來的,破得快要散架的車上裝的,是老柴家興旺時在驪山建的避暑別院傢具,那座別院現在已經換了姓,舊傢具新主人不要,柴紹捨不得扔,就借了這輛牛車把舊傢具拉下了驪山,準備運回在大興常安坊的新家,給癱瘓在床的父親和家人使用,這些傢具雖舊,可是對於家徒四壁的新家來說,卻是正急需的好東西——很多東西,真的是只有在失去後才知道有多寶貴。

灞水河上的千古名橋霸橋已經遙遙在望,手都已經凍僵的柴紹架不住寒冷,剛把雙手放到嘴邊呵暖,獃滯的眼神卻突然一動,因為柴紹突然看到,兩名鮮衣怒馬的富家公子,正打打鬧鬧的從霸橋橋上衝來,身後還跟著成群結隊的家丁僕人,負劍挾弓,提籠攜鳥,牽著獵犬架著飛鷹。雖然隔得還遠,沒看清楚那兩名富家公子是誰,柴紹還是趕緊低下頭,擔心遇到什麼熟人被認出來。

駿馬載著兩名富家公子來得很快,光是聽他們嬉鬧的聲音,柴紹就已經知道了他們的身份,知道他們一個是順陽郡公元雅的孫子元奇,一個是真鄉郡公李仲威的小兒子李仰城,都是自己曾經的玩伴,不知多少次象現在一樣,和自己策馬共游,逐獵射兔,鬥雞鬥犬,風流快活,以前柴紹很喜歡和他們一起這麼做,但是現在,柴紹卻是連見不想見到他們,準確來說是害怕見到他們。

努力低著頭想躲,可越躲越躲不掉,騎術不知被柴紹嘲笑過多少次的李仰城,騎術一如既往的奇爛無比,在平坦寬闊的大道上策馬,竟然還能操縱不了坐騎,砰的一聲直接撞在柴紹的牛車上,差點把破爛牛車撞散架,李仰城本人也幾乎墜馬。換成以往,柴紹肯定是放肆的大聲嘲笑,先和元奇一起把李仰城笑個惱羞成怒再說,但是這一次,柴紹卻是連聲都不肯吭一聲了,還又把頭更低垂了幾分。

忍耐也沒用,李仰城破口大罵柴紹不長眼的同時,李仰城帶來射獵的家丁也罵罵咧咧的沖了上來,一個騎馬的家丁還直接一馬鞭就抽在了柴紹的身上,大罵道:「瞎了你娘的眼了?差點把我們公子撞倒,還不滾下來給我們公子磕頭賠罪?」

鞭子抽得很重,疼在柴紹的身上,也疼在了柴紹的心頭,讓柴紹猛的一下子想起了一句話,「莫欺少年窮。」

又一鞭子抽來,直接抽飛了落滿厚厚雪花的斗笠,看到了斗笠下的柴紹面孔後,都已經挽起袖子準備親自動手的李仰城頓時驚叫起來,「嗣昌兄,怎麼是你?住手!都給我退下,這位是鉅鹿郡公的大公子柴紹柴公子!不要命了?還不快向柴公子賠罪?」

很勉強的抬起頭來,柴紹艱難的擠出了一些笑容,向李仰城和元奇說道:「仰城,元兄,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好,我們都很好。」李仰城趕緊點頭,又好奇問道:「嗣昌兄,你怎麼穿成了這樣?出什麼事了?前幾天不是聽說,你投軍去雁門勤王嗎?什麼時候回大興來的?」

聽到李仰城這一連串的問題,一旁的元奇很沒城府的直接笑出了聲音,柴紹被凍得鐵青的臉則漲得通紅,好半天才很勉強的答道:「回來有一段時間了,我辭去了軍隊里的職位,回來辦些家事。」

「辭去了軍隊里的職位?你怎麼捨得?!」李仰城大吃一驚,表情誇張的問道:「小弟不是聽說,嗣昌兄你這次不是立功不小嗎?連勤王大軍的主帥陳應良陳大帥,都對你的表現讚不絕口,還親自向皇帝陛下褒揚了你的功勞,你的前途無量,怎麼還捨得辭去軍中職位?」

凍得僵硬的雙手立即握得關節發白了,慢慢的把目光中李仰城儘是古怪笑容的臉上移開,強壓下胸中怒火,忍氣吞聲的說道:「我不喜歡軍營之事,又在東都犯了刑律,覺得沒什麼意思,就辭去校尉回了大興。我還有事,先走了,仰城兄,元奇兄,有緣再會。」

說罷,柴紹連被抽風的斗笠都沒有去揀,直接就催牛前行,好在李仰城帶來的家丁下人沒有阻攔,柴紹這才得以慢騰騰的離開,但是還沒有走出多遠,柴紹就又聽到了車後傳來了放肆的笑聲……

「壞!你他娘的太壞了!明知道人家為了替他岳父籌錢贖罪,把全部家產都變賣了,還故意攔著人家問這麼多,你這是直接打人家的臉啊!」

「打臉又怎麼了?自作自受!他娘的,要是我那個妹夫,也能象陳大將軍那麼位高權重,老子早就在大興城裡橫著走了!你元奇碰上老子,要是敢不給老子讓路,老子直接一馬鞭就上來!」

「滾你娘的蛋,你還真打啊?就你妹那個丑模樣,嫁給我我都不要,陳大將軍也能看得上?你沒聽說嗎?江都通守王世充,也是一介地方大員了,為了和陳大將軍結親,楞是把他獨生女兒送給陳大將軍做偏房!」

辱罵嘲笑聲一句接一句的鑽進耳朵里,又象針一樣,一針接一陣的扎在柴紹心上,痛入心肺,令柴紹肝膽欲碎,兩滴晶瑩的淚水,也漸漸滲出了柴紹的眼角……

柴紹趕著老牛破車慢慢的走遠了,李仰城和元奇卻還是在原地喋喋不休,他們倒也不是還在嘲笑柴紹,只是在等待幾個後來的同伴,又過了片刻後,他們的同伴陸續追了上來,也全都是一些帶著家丁奴僕的富家公子,然後李仰城和元奇馬上就揪住了其中的一個同伴,嚷嚷問道:「獨孤兄,剛才你表侄女婿過去,你看到沒有?」

「我那個侄女婿?」疑惑反問的是一個裹著白狐裘的三十來歲男子,他是隋文帝妻子獨孤皇后的侄子,名叫獨孤懷恩,也是與李淵有些很近血緣關係的表兄弟。

「當然是柴紹柴公子了!」李仰城放肆笑道:「你和唐國公不是姑表兄弟嗎?他是唐國公的女婿,不就是你的表侄女婿了?」

驚訝問明了剛才趕著破爛牛車過去的就是柴紹,獨孤懷恩不但沒有半點同情,還衝著柴紹離去的背影重重吐了一口濃痰,「呸!喪門星!我表兄一家,算是被這個匹夫給害慘了!當初如果不是他狗眼看人低,我表兄會至於傾家蕩產?」

看到獨孤懷恩這副惱怒模樣,一幫權貴子弟頓時是更加放肆的大聲狂笑,大笑間,霸橋之上又衝來了一隊架鷹走狗的奴僕,數量還足足有百人之多,態度也囂張得十分厲害,為首兩人衣衫華貴得更加厲害,都是三十多歲的年紀,一個滿臉橫肉容貌兇惡,一個面孔乾瘦神情陰鷲,卻是大隋軍方第一人宇文述的兩個寶貝兒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李仰城和孤獨懷恩等權貴子弟見了他們也不敢怠慢,趕緊下馬迎接。

「咦?怎麼是你們?」滿臉橫肉的宇文化及勒住戰馬,驚訝問道:「你們也來射獵?」

李仰城趕緊點頭,說自己們幾個好朋友相約今天來驪山射獵,宇文化及一聽頓時樂了,咧著大嘴笑道:「真是巧啊,我和二弟也是臨時決定來驪山射獵,順便泡泡星辰湯(驪山一口溫泉的名字),既然碰上了,那就一起吧,一會我請你們喝酒。」

眾權貴子弟轟然叫好,全然不顧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現在的戶籍身份只是奴隸,爭先恐後的只是拍宇文兄弟的馬屁,一個誇獎宇文化及的狐皮衣服夠白夠純,價值千金,一個誇獎宇文智及的戰馬高大神駿,乃是大宛名種,嬉笑喧鬧,久久不散,他們帶來的奴僕家丁也把寬闊官道擁擠得水泄不通,過往路人敢怒不敢言,行人繞道,車馬停滯,忍氣吞聲的等待這群惡少結束喧鬧然後滾蛋。

「到底還是化及兄和智及兄威風啊。」獨孤懷恩讚歎道:「小弟我還是皇城裡長大的,出入也不過二十來個隨從,除了刀劍獵弓就不敢帶點什麼象樣的武器,生怕被御史言官抓到把柄。那象兩位宇文兄,出城射獵都能帶上百隨從,還連軍用強弩都帶上了。」

得獨孤懷恩提醒,一干紈絝這才發現,宇文化及兄弟帶來的百名隨從之中,確實還攜帶著十來柄帶著衛府戳記的軍用強弩,眾紈絝艷羨之餘,趕緊大拍馬屁,宇文化及則是哈哈大笑,道:「那是當然,別的地方不知道,在這京兆郡的土地上,絕沒有第二個官員子弟敢向我們兄弟這樣,帶這麼多隨從和這樣的武器射獵!」

狂笑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宇文化及突然發現——打臉的來了——官道東面,一個衣著華貴的富家公子,騎著一匹更加高大神駿的純白戰馬,無比裝逼的正往這邊小跑而來,他的身後,竟然還帶著數量更加龐大的隨從隊伍,而更讓宇文化及無法忍受的是,這些隨從的武器裝備,竟然比他的隨從裝備更好,每一人都挎有價格昂貴的上好橫刀,弓弩齊背,羽箭的顏色居然還更加裝逼的全是雪白顏色!

剛剛才自誇了在京兆土地上無人敢與自己兄弟相比的宇文化及,再待到那個富家公子策馬跑近時,宇文化及就更加大怒了,原來這個富家公子還生得眉清目秀五官俊俏,皮膚白皙油頭粉面,恰好就是宇文化及最憎惡的小白臉類型!再聽到剛才還圍著自己阿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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