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好漢怕賴漢

當高官其實也很不輕鬆,上任當天忙碌到二更過半才睡,四更剛到,陳喪良就得從被窩裡爬出來,帶著熊貓眼睛打著呵欠離開暫時借宿的裴弘策府,跟著叔父到皇城門外排隊準備上朝,然後又得對一大幫同僚上下級賠笑臉裝孫子,見誰都得虛情假意的拱手行禮,生怕禮數不周讓人覺得自己居功自傲,末了還得規規矩矩的跟在宇文述、來護兒和馮盎的身後,小心翼翼的入朝見駕,生怕那個動作不標準,被什麼御史言官抓到把柄彈劾一本——死在陳應良手裡的右侯衛大將軍李子雄可就吃過這樣的大虧。

原以為早朝應該沒自己什麼事,心裡還盤算著散朝後如何去辦理那些堆積如山的軍務,誰曾想討論了一些政事後,被陳喪良部下從突厥大營里救出來的右丞相蘇威突然出列,手捧玉笏奏道:「啟稟陛下,昔日突厥圍駕之時,陛下為鼓舞士氣,曾頒布旨意,舉凡守城有功之士卒,直升六品,賞綢緞十匹,又曾頒布旨意,勤王將士殺敵有功之人,一律從重敘賞。微臣斗膽,覺得勛格太重,應該重新斟酌考慮,請陛下恩准。」

蘇威的話才剛說完,來護兒、陳應良和雲定興等十六衛府的大將軍就已經飛一般的抬頭,全都把目光集中到了蘇威臉上,目光中儘是憤怒,心中也無不破口大罵蘇威不是東西,存心坑害士卒和自己這些統兵大將,陳喪良還在心裡大罵道:「老不死!老東西!忘了是誰救你了?如果不是那些士兵拋頭顱灑熱血給朝廷賣命,你這個老不死現在還在突厥大營里吃馬草!忘恩負義到了你這個地步,還真是不多!」

「蘇愛卿所言,是否欠妥?」隋煬帝開口了,假惺惺的說道:「雁門圍城之時,多虧了守城將士奮勇作戰,方才保得朕的周全,堅持到陳應良等愛卿率軍來援,勞苦功高,朕許下的承諾,如何能隨意收回?」

「糟!」來護兒和馮盎等高級將領無不變色,馬上就從隋煬帝假惺惺的語氣態度中看出,蘇威的這番進言已經正對隋煬帝胃口,再看到總領全國軍事的左翊衛大將軍宇文述垂著頭一聲不吭,已經在廟堂上廝混多年的來護兒和馮盎等人也頓時心裡明白,猜到宇文述事前已經知情,也猜到蘇威的這番進言搞不好就是來自隋煬帝的暗示甚至授意了——當皇帝想要食言背信,那怕是隋煬帝,也要找一個替罪羊背黑鍋不是?

儘管只是第二次參加早朝,對朝中情況了解不多,但是聽到了隋煬帝這個虛偽口氣,已經兩世為人的陳喪良還是馬上覺得情況非常不妙,也趕緊緊閉上了嘴巴,不敢隨便開口攙和。結果也果不其然,蘇威馬上又振振有辭的說道:「陛下無憂,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全天下都是你的子民,全天下的官吏軍民也無不愛戴於你,如今國用艱難,國庫緊蹙,為了替陛下節省開支,也為了替國庫減輕負擔,想來大隋將士也會體諒陛下你的苦衷,自願放棄應得賞賜。」

「這……」隋煬帝面露難色,然後又轉向宇文述問道:「宇文卿,你是左翊衛大將軍,總領天下軍事,蘇愛卿之言,你意下如何?」

雖然是出了名的能拍馬屁,但這次宇文述臉上的笑容多少還是些勉強,微笑說道:「啟稟陛下,蘇相所言甚是,微臣以認為此前制訂的賞格過重,需要重新斟酌考慮。」

隋煬帝點頭,又順著宇文述往武官行列下看,來護兒、馮盎和陳喪良等人無不提心弔膽,生怕被隋煬帝逼著表態,還好,隋煬帝也懶得繼續走過場,很快就說道:「既然諸位愛卿都應該重新斟酌考慮,那就這麼辦吧,宇文愛卿,你會同幾位衛府大將軍重新商議一下賞格,議出了結果稟奏於朕,再以新賞格頒賞將士。」

宇文述戰戰兢兢的答應,恭敬領旨,心情明顯轉好的隋煬帝這才一揮手,道:「無事散朝吧,退朝。」

說罷,隋煬帝拍一拍屁股就帶頭走了,文武百官行禮拜送,結果隋煬帝才剛走遠,以裴矩和蘇威為首的文官就馬上溜得一乾二淨,可憐的許國公宇文述大將軍則被一大幫子武將圍得水泄不通,目光迥異的看著宇文述,位高權重威望隆的來護兒乾脆還是滿臉的怒色,宇文述則是有苦說不出,只能低聲說道:「先出宮,到宮外說。」

被一干武將簇擁著走出大殿,離開宮城的路上,宇文述不斷與來護兒低聲交談,向來護兒介紹昨天傍晚在凝碧池湖畔發生的情況,之前還怒氣沖沖的來護兒也很快就神情絕望了,恰在此時,又有內侍來宣召宇文述入宮覲見,正在焦頭爛額的宇文述如蒙大赦,趕緊向來護兒低聲交代了幾句,然後迫不及待的跟著內侍溜了,來護兒則臉色陰沉的低聲要求眾武將隨著自己繼續離開宮城。

從應天門出了宮城,把眾武官領到了遠離宮門的偏僻處,來護兒這才低聲對眾人說道:「沒辦法挽回了,只能讓步,你們都回去考慮一下,如何降低賞格才能向將士交代,擬一些條文出來,待到宇文柱國抽出空來,我們再聚在一起仔細商議。」

陳應良、雲定興和屈突通等苦人兒愁眉苦臉的低聲答應,其中最苦逼的依然還是陳應良,眾人各自散去時,來護兒又單獨把陳應良叫住,低聲對陳喪良說道:「應良,這件事你要多操些心,王世充不屬於我們十六衛府,有些話我們不方便對他說,你是勤王主帥,又是他的女婿,他那邊如何交代就交給你了。記住,務必要讓他安撫好麾下士卒,千萬不能讓士卒在東都鬧事!」

「下官儘力而為。」陳應良哭喪著臉答應。

「再有。」來護兒又低聲說道:「裴左相那裡,你也去探探風聲,看看國庫能拿出多少錢糧獎勵士卒,這件事我們無法挽回,可也要儘力為將士多爭取一點賞賜。」

陳喪良再次愁眉苦臉的答應,人品還算不錯的來護兒則拍拍陳應良的肩膀,嘆道:「為難你了,才剛上任就碰上這樣的事。不過,你也要明白我和宇文柱國的苦衷,我們也難。還有,這次雁門保衛戰,一萬七千守城將士,全是我和宇文柱國的左右翊衛精銳,所以,我們更慘!」

陳喪良垂首不語,心中暗嘆,「楊廣啊楊廣,你還真是會自己作死啊,這樣的事也幹得出來,不是逼著士兵以後不再為你賣命么?你是真沒錢嗎?洛陽旁邊的洛口倉,你只要拿出一成的存糧來,就足夠支付這次雁門大戰的開銷了啊!」

哀嘆著回到位於皇城內的右武衛大將軍府,同樣參與了早朝的獨孤盛和皇甫無逸早已在大堂上等候,剛一見面就迫不及待向陳應良問起具體情況,陳喪良則表情更加哭喪,說道:「兩位前輩恕罪,晚輩現在對情況也了解不多,只能等有了準確消息再告訴你們。保險起見,這件事請你們務必保密,千萬不能散播出去,以免動搖軍心。」

馬上就要里外不是人的獨孤盛和皇甫無逸點頭,表情全都無比鬱悶,陳喪良則又說道:「還有,許國公和榮國公都已經說了,這件事已經無法挽回,要我們想辦法盡量的降低賞格,我們也趕緊的議一議吧,看看怎麼給朝廷降低開支?」

「商議?怎麼議?」獨孤盛苦笑說道:「當兵吃糧,殺敵立功換賞賜,自古就是天經地義,我們無緣無故的降低賞格,將士們不鬧翻天才怪。」

「我怎麼向將士交代啊?」皇甫無逸咳嗽著哀嚎,「這次勤王大戰,我雖然沒有參與,但東都勤王軍是我以右武衛將軍的身份出面組織的,右武衛這次的傷亡本來就比較大,再削減士兵的賞賜,我還有什麼面目去見將士啊?」

陳應良沒有哀號出聲,但是在心裡卻哀號得更慘,「我他娘的才最慘!這次雁門大戰,我是全軍主帥,各路勤王兵馬的戰功都是我記錄匯總的,這賞賜一削減,不管那一路勤王兵馬都得連帶著恨我啊!偏巧老子這次還被封得這麼高,那些老丘八對老子的怒氣不更大才怪!」

哀號歸哀號,隋煬帝親自敲定的事,沒什麼膽量當海瑞包龍圖的陳應良和獨孤盛等右武衛高層也無可奈何,只能是趕緊閉門商議如何削減賞格,因為隋煬帝此前曾經許諾過勤王軍隊賞賜加倍的緣故,陳應良和獨孤盛等人也很快就拿出了削減計畫,決定盡量為將士爭取八成賞格,最少也要保證五成的正常賞格——也就是讓士兵拿平時戰事的賞賜了。

軍功賞賜的裁減計畫定下了,能不能通過誰都沒有底,而事情到了這一步,陳應良也只能是暫時把右武衛的公務放上一放,把公務暫時寄託給獨孤盛和皇甫無逸署理,自己則匆匆離開大將軍府,準備出城到江都勤王軍的營地去拜見岳父王世充,暗中向他知會這一消息,讓王世充做好心理準備,也做好安撫江都士卒的工作,免得士兵不滿鬧事,導致事態不可收拾。

隨從還在皇城門外等候,陳應良當然還是繼續走瑞門回城,結果在皇城門前剛找到自己的隨從時,兩個意外的人物卻突然來到了陳應良的面前,還一見面就向陳應良稽首跪下,陳應良再仔細一看來人時,也頓時大吃一驚,脫口說道:「世民賢弟,嗣昌兄,怎麼是你們?」

來人正是李二和柴紹,昔日錦衣華服的兩個富家公子這次一反常態,全都穿上了十分樸素的粗布衣衫,雙雙單膝跪在深秋近冬的寒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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