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軍閥的狐步舞 第三百零三章 錢到哪裡去了?

趙興思考半天,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小皇帝的話,他思考半天,緩緩的豎起一根手指,回答:「陛下,王荊公變法,究竟效果如何?我們讓數字說話——天禧末年,朝廷稅賦總入2653萬貫、鹽利300萬貫,酒利896萬貫,茶利330萬貫,田稅1526萬貫;治平年間,朝廷稅賦總入4400萬貫,鹽利1156萬貫、酒利1286萬貫、茶利117萬貫、田稅2559萬貫。

熙寧年間,王荊公變法了,當年稅賦總入5060萬貫,這數據比之往年所增有限,然而,考慮到人口的自然增長與田稅、貿易的自然增長,我們可以認為這一數據完全與改革無關。因為即使一個白痴當政,他啥事也不會幹,只會睡覺吃飯拿薪水,隨著丁口稅的自然增加,貿易的累進增加,那幾年大宋稅賦也會自然而然,應該增長到那個數字。

但是,王荊公的變法主張,真的起到等同於一個白痴的作用嗎?……讓我們看看具體的數據,當年稅賦總入5060萬貫,其中鹽利1200萬貫、酒利1310萬貫——陛下,光這兩項就是2510貫,剩下的茶利、田稅、市舶稅、市易稅等等合起來才有2540萬貫,而治平年間,朝廷光田稅就是2559萬貫、茶利117萬貫。至於市舶稅、市易稅再加上……

這就是王荊公『改革的成就』。這說明什麼?這說明王荊公絕不是一個白痴,他對大宋財政起得不是『白痴作用』,是『禍害作用』。

陛下,治平年間年間光田稅就有2559萬貫。王荊公改革了,他增加了幾個市舶司,新開了泉州、明州等多個市舶司,市易法下商稅、市易稅應該比鹽利、酒利的自然增長還要多,然而,在青苗法,免役法,保馬法、均輸法等種種新法的刺激下,我們大宋的這些新稅種,加上田稅項目,反而下降了。

這是怎麼回事?請問,陛下能猜測出這是什麼原因嗎——後幾樣的稅賦少了,是王安石變法讓利給百姓了嗎?沒有——百姓交不上青苗錢,交不上免役錢,交不上保馬錢,被蓄意趕出了家園,他們的財產被人沒收了,為此百姓流離失所,流民數百萬,輾轉乞討,餓死於路者不計其數——那麼,錢到哪裡去了?」

趙興說完,轉向曾布:「曾布大人,我的曾相,想當初王荊公變法時,你在場,你說說,錢到哪裡去了?百姓的財產確實被剝奪了,但國庫卻沒有增加收入,反而因為新法的實施,商稅、市易稅與田稅合起來比往年還減少了?這些錢到哪裡去了?

錢,真真實實的銅錢,它不是個屁,不可能平白無故消失在空氣中,這錢老百姓掏出來了,他們甚至將幾十年的積蓄都掏出來了,掏出幾十年的積蓄依舊不夠償付變法的成本,為此,許多人喪失了生命,許多人喪失了家園,許多人為此背井離鄉……但老百姓的錢到哪裡去了?

變法、變法,這可不是『變戲法』,把老百姓的錢眨眼之間變沒了!那些錢到哪裡了——都言王荊公變法使大宋財賦足,為什麼變法期間大宋商稅自然增長,而變法的主要努力方面——田賦卻降了。

我再問個問題,王荊公貶謫後,大宋田稅又如何?那些言稱『變法使大宋富足的人』,敢不敢把那個數字說出來?說出來我們聽聽?

而另一個事實是:司馬君實相公廢除新法後,我大宋財稅是升了還是降了?王相公說變法的目的是『民不加賦而國用足』,但他的變法確實加賦了。而沒有了他,取消了他的變法後,民確實不加賦了,我大宋賦稅為什麼反而升了?荊公門徒們,把省略的數據說出來,讓大家都知道廢除變法後出現的真實事實!」

趙興陡然發難,令曾布無言以對。

是呀,從表面看,變法後大宋財賦是增長了,然而細化分析卻發現,增長的部分是隨著人口增長帶來的茶稅與酒稅,而王安石變法的重要對象——農民的丁口稅與田稅,不但不增加,反而平白無故減少了。而令人感覺到嘲諷的是,王安石貶謫後,新黨清洗一空,許多新法規定的賦稅項目因此廢除,田賦丁口稅卻開始上升。

這個數據曾布無法辯駁,這個數據連後代王安石的支持者也無法辯駁,因為這一數據是記錄在史書中,記錄在大宋朝庭的收支薄里,它無法迴避,也沒法解釋清楚,一旦新黨想解釋,就揭開了他們的謊言。

省略的事實不是事實!

「我知道錢去哪裡了,我知道王荊公變法的目的是什麼,我只舉一個事實,就可以說清楚變法的錢到了哪裡:呂惠卿變法前家產多少,有數據可查;變法之後他家中的田地增加了幾萬畝,這也有數據可查;變法後的情況是百姓失地,我大宋田賦減少,偏偏呂惠卿在期間購地添地,這難道不說明他『變法』的目的?

呂惠卿是個例嗎?……我們先不說這位持續高舉王荊公變法大旗的得意門生呂惠卿吧。就說王荊公本人。人都說王荊公立身很正直,可是,這個『正直』的概念卻是一個省略的真相,因為王荊公的『正直』不包含他的兒子王雱,不包含他的追隨者,不包含他的學生門人親戚。

譬如王雱,藉助父親的權勢拉黨結派,玩弄權勢,王荊公真的一點都不知道?他要不知道,他兒子從哪裡獲得的支持?」

擱現在的話說,王雱就是一位太子黨首領,他父親在台上高喊反腐倡廉,但卻支持兒子批條子、走後門、收受黑錢、賣官攬權、違法亂紀,外加支持徒子徒孫搜刮民脂民膏無惡不作——宣傳上把這樣的父親稱之為「立身唯正」,把這樣的「導師」樹立為官員們學習的榜樣予以崇敬……

宋代沒有「太子黨」這個說法,趙興沒有直接說出這個詞,但他的意思到了。

韓忠彥聽了趙興的話,興奮的渾身發抖,趙興這番話等於揭開了王安石的偽君子面目,韓忠彥跺著腳讚賞:「奸臣,大奸臣!蘇子由(蘇轍)拿王安石類比王莽,不多不少,恰好合適。『變法變法』,原來是對百姓『變戲法』,把百姓的財產變沒了,國家卻沒因此獲利,因為錢都『變』到那些貪官的口袋裡。

臣彈劾曾布,此大奸同黨,昔日一味討好奸臣王安石,禍國殃民,不除之無以振社稷,不除之無以振民心,請官家聖裁。」

曾布汗林雨下,無話可說。

曾布讀的聖賢書多,要是跟他拿聖賢書做道理進行辯論,曾布可以說的一套一套,令人啞口無言,但趙興卻是一個提倡「凡物都可度量」的人,他喜歡用數字說話,用數字對政策進行度量。在他的那一連串數據下,曾經的新黨曾布無話可說,他也想不出有什麼理由能夠否定這些數據,畢竟這些數據都是新黨記錄下來的。

想當初,新黨記錄的財富總額的增長,卻唯獨忘了細細分析具體項目的增減,趙興從田稅入手,細細一分析,揭開了變法的真面目。

但趙興的話還沒完,他接著說:「陛下剛才說要重新審視紹聖事迹——沒錯,變法也不是一無是處。各種新法當中,有些政策還是有積極作用的,比如免役法,家師(蘇軾)曾經讚賞過免役法。然而,任何好的政策都要靠人來執行,想依靠一群貪官執行一個好政策,那是向亡國的道路上末路狂奔。

想當年,王荊公在朝堂上站穩腳跟了,有人馬上恭維變法,有人馬上頌揚變法,但他們恭維變法頌揚變法,其實是在頌揚『有權力者』,這和變法有什麼關係?

所以他們在頌揚的時候,刻意忽視了變法前後的稅賦差別,他們只讚揚王荊公變法『使民不加賦而財用足』,根本不管『民確實加賦了』,而『財用依然不足』的事實。

因此,陛下若要重新考慮『變法』,朝堂上不能只有一種聲音,必須存在反對派——陛下,王荊公講究『三不畏』:不畏天地祖宗,不畏百姓,不畏王法,這樣的一群黨徒,我們靠什麼來約束他們,使他們不貪污受賄,不禍國殃民?他們還有什麼可怕的,有什麼能讓他們畏懼,使他們知道貪腐腐敗適可而止——沒有反對派,可能嗎?」

小皇帝臉色不好看,他剛提了一個話頭,就被趙興硬邦邦的頂回來了。

這要擱明清時代,得勝回朝的將領敢如此頂撞皇帝,那就是跋扈,是「大不敬」,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但這是宋代,宋代皇帝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士大夫有意見,指著皇帝鼻子罵,甚至將吐沫噴到皇帝臉上,皇帝(仁宗)只能幹咽氣。

小皇帝在那裡暗自喘氣,趙興稍作停頓又說:「陛下,為君之道在於平衡——平衡各方面的聲音,平衡各方面的權力。為此,『獨相』不可取,昔日王荊公如此,甚至要求陛下設立專門機構架空三省六部——他只差一步就是王莽了!

今日陛下新皇登基,立刻趕走了獨相七年的章惇,這是英明神武,是天助英才,臣為陛下賀……」

趙興邊說邊裝模作樣的拱手行大禮,諸位臣子隨即馬屁如潮,直誇獎小皇帝手段高明。

趙興行禮罷,不等別人把馬屁話說完,接著補充:「陛下初一登基,萬國來朝,此誠為百世罕見之新朝新氣象,陛下也應該確立一個新禮法。禮法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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