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軍閥的狐步舞 第二百四十章 誰來喝彩?

黃庭堅沒有講他「可惜」什麼。

沒錯,趙興確實曲解了聖人語言。

他用「符合這時代」作為借口,用本時代的語言解釋了古聖賢所說的哲理。

他是在廣東說這番話的。

這別處說這番話,可能他還沒出門,就會被讀書人的口水與磚頭淹沒,完全不會等他這番話造成影響。

但這是在廣東,朝廷的指射之地。

在廣東,沒人敢質疑趙興的話,應為他們多多少少都是趙興政策的受惠者。

他們知道趙興所做的,與大宋大多數官員的行為並不一致,有許多行為他們基本上看不懂,然而,他們卻從這些舉動中享受到了莫大的利益。

且不說新頒布的勸學令會讓他們的子孫收益,就說之前的版權法擴大涵蓋範疇,廣東每個人都從這項行政令中獲得巨大收益。

趙興的職權僅在廣東,他僅能在廣東庇護住發明創造著,然而,隨著他的努力,這幾年廣東無數的技術應用被推廣起來,如今廣東百姓人家,自家沒有一兩個作坊,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他們享受著版權擴大化對自己的保護,深深體會到「創造力」的魅力。所以趙興這番講話他們感同身受。

這段理論,加上趙興此前在連州對於「禮」的演講,立刻像一陣颶風刮過廣東的土地。起先對這番演說質疑的人,都是宿儒大佬,但廣東學子不在乎——趙興給他們發錢,給他們發書本,給他們提供各種便利讓他們了解世界,生為一名廣東學子,那是快樂的,在廣東讀書,官府給的補貼甚至可以養家糊口。所以廣東學子才不在意別人的「歪理學說」的指控,他們學這套理論有補貼拿。

在他們看來,趙興背後還站著一位巨匠的身影,蘇門六學士以及一群貶官也都隱隱站在他身後,這些「天下賢者」令他們仰視,這讓他們對趙興提出的理論心悅誠服,於是,在眾多的否定浪潮當中,廣東普通學子紛紛借用各種名目,出書、出文章表達自己的支持——接著,一場震撼靈魂的洗禮開始了。

然而,趙興演講當時的場景卻並不熱烈,黃庭堅說完後,其他三位學士只是咂巴嘴,沒有對趙興的話做出評價。而另兩位蘇門學士——李格非與廖正一他們坐在台下第一排座位,同廣州官員並排坐在一起,等趙興講完後,他們也只顧發獃。

因為趙興所說的理論實在太震撼了,裡面的許多觀念顛覆了他們的世界觀,他們需要長時間的品味才能清醒過來。

現場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在震驚、都在回味。廣東學政方次彭在難堪的沉默中扭扭捏捏的走上講台,吞吞吐吐的宣布散會,學生們在極度震驚中,彷彿孤魂野鬼般失魂落魄的走出明堂……

多日以後,他們才回味過來這段講話,才不由自主的對這段講話發出響亮的喝彩。

當時,唯有帥范在一路嘟囔:「啊,我聽懂了,我聽懂了!唯有擅於創造的人,才能居於『人上人』,當別人使用牙齒狩獵時,某人使用長矛,他就是『人上人』;當別人使用長矛,某人創造了弓箭;當別人使用弓箭,某人有創造了弩、創造了火槍、火炮,當然,他當之無愧成為『人上人』。大人說的對,君子六藝提倡的是創造,古聖賢說的話,現在人只注意表面辭彙,都讀傻了。」

「怕不是現在的人讀傻了,是有人故意把他們教傻。比如一些使用牙齒狩獵的人,當別人使用長矛的時候,他告訴別人使用長矛違反了『傳統』,是『萬惡』、是『西化』呀什麼的理由……總之是大逆不道」,趙興悶悶地說:「說這話的人,一定是『牙齒狩獵』方式中的『人上人』,他們想維持自己的牙齒優勢,所以不希望別人使用長矛、弓弩。

可怕的是,他們的騙術往往能夠成功。總也些人跟在他們後面反對創造,反對超越,我擔心,我這番講話,會不會有人聽進去,他們又能聽進去多少。」

「聽得進去,聽得進去」,帥范用盡全身力氣回答:「我們廣東版權法保護創造,眼見得百姓因為創造而成為『人上人』,明明白白的好處擺在那裡,他們怎麼不信,我以為,他們聽了這話,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我就有這種感覺!」

趙興嘆了口氣,默然不語。

趙興並不知道,這段講話使他這個做了少少幾首詩詞,一直忙碌於公務的、蘇門最不成器的學生,一舉超越了其他幾名知名學士,成為蘇門的一面旗幟。此後,蘇東坡雖然繼續貶謫生涯,但他的學識,他的佛拉明戈生活態度,再加上他以前親身實踐,又經趙興提倡的「講究實用、勇於創造」等學術主張,卻越來越影響深遠……

第二年正月,也就是1097年春,西方的十字軍騎士團在威尼斯、比薩、米蘭、那不勒斯公國艦隊的掩護下,強渡海峽,登陸巴勒斯坦,首戰擊潰了防守的二十萬馬木留克大軍,取得了登陸點,隨後,十字軍攻佔塞爾柱人國都尼凱亞,西塞爾柱國亡國。不久,來自歐洲十四國百萬農夫登陸巴勒斯坦,他們在騎士團的掩護下,前仆後繼的向耶路撒冷開進——歐洲人用戰爭的方式結束了漫長的七年災荒。這次戰爭意味著此後千年的東西方對峙拉開帷幕。

與此同時,東方、章惇發表元祐黨論,將元祐黨人的名姓刻在碑上,凡列名碑上的元祐黨人都是國家與民族的罪人,他們的著作都要查禁與燒毀、他們的學術理論要封殺,甚至他們的字帖也不容許收藏。在這股焚毀查禁風暴中,蘇軾發明的龍骨水車、秧馬都要不能倖免。除此之外,還包括李公麟所繪的《西園雅集》圖……

趙興是在府邸接受了王穎遞交的朝廷詔書,他懶洋洋的掃了一眼,抱怨說:「某家也是元祐年間中舉的,而且是在老師坡公名下中的進士,怎麼元祐黨碑里沒有我的名字?」

王穎臉色都綠了,他肚裡一直抱怨:「天啦!這元祐黨碑還要爭列其上,他以為這是榮譽嗎?」

王穎不知道,被王安石黨徒迫害的經歷,在宋代還剩下的歲月里,確實是一個無上的榮譽。許多元祐黨徒特地在自己家門口設立一個元祐黨碑,然後用紅漆勾畫自己的名字,而百姓見到元祐黨碑豎立家門口的庭院,也說不出的敬仰,認為這些人都是正人君子,心裡裝著百姓苦難,不是那些一心要「代表人民聲音」的黨棍。他們從這樣的門庭走過,都自覺的下馬落轎,步行而過。

這一習俗一直延續到明代中期,直到滿清入關,這一習俗才正式絕滅。

王穎嚅囁地回答:「章相公說了,朝廷打算專門設立一個機構,為元祐年間受貶謫的、受迫害的、受打擊的官員百姓伸冤。另外,這個元祐黨碑必須設立於各個州學,以警示學子……」

趙興打斷了王穎的話,摸著下巴,若有所思的說:「要論起來,元祐年間,數青唐人被迫害最重,因為我們的大軍在元祐年間徹底粉碎了他們入侵的希望,並將他們的土地正式佔有——朝廷有沒有意思給青唐人平反,承認他們殺戮宋人的合法性,歸還他們被奪占的土地……什麼,沒有?!看來朝廷還沒有糊塗到『寧要本黨的野草,不要異黨的麥苗』,有救!

哈哈,王察訪,我得向你老實承認,我這名元祐黨徒也迫害了——不對,應該說我嚴重摧殘了嘉寧軍司、摧殘了西夏人,摧殘了西夏的張五公子,朝廷現在把我都貶到了嶺南,有沒有意思為西夏人,為張五公子平反昭雪……」

王穎決定無視趙興的話。

這一段時間裡,王穎已經逐漸的安靜下來。這人都是喜歡安逸的,王穎一旦不跳騰了,他立刻感覺到在廣東這個瘴癘之地當官的好處。在廣州當官都做什麼?王穎自己的回答是:早晨去酒樓報到,晚上在「春江花月夜」消遣。至於公務——全廣州官員都這樣,連各州知州也都是掛一個頭銜,光拿錢不幹活,因為所有的行政事務,都由趙興任命的學生(小吏)把持。

廣東錢多,隔三差五都給官員發一些說不上名堂的錢款。剛開始趙興還費盡心思的琢磨發錢的理由,後來乾脆不費事了,廣東官員也懶得問為什麼發錢,只要衙門裡吼一嗓子「發錢了」,官吏們便老老實實、興沖沖排隊領錢。

這裡錢多事少。只要不給趙興找麻煩,這樣的日子就能永遠下去,三年到任會獲得一個好的考評,如果想續任,跟趙興說一聲,不想續任,則依仗豐厚的宦囊自己去京城活動——在這種悠閑的日子下,王穎已經徹底屈服了,他現在也跟文勛學習,每天讓趙興派來的屬吏起草一份文件,謄寫兩份。一份送交趙興,等趙興許可,就將留在手裡的那份文件快馬送交京城。

這樣的日子久了,王穎也習慣了,他已經發現,自己也成了廣東利益圈的人,所以否定趙興的話,他既沒有膽子,也不敢想像,只好在肚裡嘲諷幾句。

趙興似乎沒有察覺王穎的沉默,他把目光轉向万俟詠、轉向帥范。帥范把臉扭過去,不迎接趙興的目光。万俟詠則摸著山羊鬍,若有所思的提醒:「大人,現在是『縣召』了。」

趙興今年的三年任期滿了,按規矩他將在二月份迎接考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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