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大軍閥的狐步舞 第二百三十四章 末世的腳步聲

「我們同意!」勃泥官員無可奈何地回答。以他們的智力,看不出趙興的要求有什麼不正常。

趙興的所有要求得到滿足後,立刻換上了一副笑臉,他笑嘻嘻要求:「你們的國王一直沒露面,這份協約的背書應該由他來做——你們放心,我會將勃泥宋城建成整座島上最著名的建築,我請你們的勃泥國王幫我徵發兩千奴隸修建界牆,此外,我還會又從占城、吳哥王朝招聘數萬石匠,重新規劃汶萊河兩邊的宋城……」

趙興興緻勃勃地規劃著未來,那幾位勃泥官員低聲嘟囔:「這座宋城,若真成了我們加里曼丹島上最雄偉最著名的建築,那榮譽也屬於宋人,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趙興眼一瞪,旁邊的勃泥官員連忙扯了一下多嘴官員的衣袖,一群人改以怒目,卻沉默不語。

在這個蘇軾時代,或者說「東亞的佛拉明戈時代」,即使南洋土人也有奔放的自由心,趙興佔了便宜,不賣乖。他不為己甚地眨眨眼,放過了這幾位吃了大虧的土人……

熱帶地區的風暴非常厲害,大多數國家都不把城市設在沿海,勃泥也是這樣,他們的都城需要沿著勃泥城深入三五十里,通過汶萊河進出海口。趙興這次在勃泥河口修建「宋人市」,等於連勃泥國本國人進出國都,都需要經過宋人的許可。

勃泥國答應趙興的土地是沿河兩岸三里,但離河有多少縱深卻沒有特意標明,於是,趙興就不客氣了,他一口氣用木柵欄圈了一個二十公里長的扁圓城市,因為這座城市堵住了河口,趙興也不好意思完全封閉河道,所以他在河口兩端修建了水門,水門終日長開,聽憑人自有往來。

修建一座城市是一項大工程,趙興把地圈好了以後,做好了規劃,留了兩百名士兵,三門小炮駐守,自己調轉身返回廣南。

一登岸,蘇鼎與秦觀迎在岸邊,焦急的迎上趙興,氣喘吁吁的說:「興哥(離人),不好了不好了,朝廷下令將蘇公(嫡父)貶謫儋州(今屬海南),還派來一位新的廣南察訪使,準備查探廣南。怎麼辦?」

万俟詠從二人身後探出頭來,解釋說:「大人,聽說蘇公在惠州寫的詩流傳出去了,詩中有兩句:『為報詩人春睡足,道人輕打五更鐘』。詩傳到京城,章相公(章惇)認為蘇公在逆境中也能這麼逍遙,就該貶他到更偏遠的地方……

聽說章惇原先打算派呂升卿(呂惠卿之弟)為廣南西路察訪。呂升卿天資刻薄,據說是『果於殺害』,幸好曾布、御史邢恕等人遂極力反對呂升卿的任命。邢恕力陳曰:本朝享國安寧,度越漢唐,由祖宗以來未嘗誅殺大臣德澤所致。據說陛下也反對,他說:『聯遵守祖宗遺制,不曾隨便殺戮大臣,其釋勿治。』

此後,朝廷才改任董必代替呂升卿出任廣南西路察訪……」

趙興忙問:「老師已經動身了嗎?」

蘇鼎回答:「朝廷解差催的急,嫡父已經抵達海南。」

趙興不慌不忙的點點頭:「雖說世人都認為貶謫海南是僅次於殺頭的處罰,但對我來說卻恰好相反,蘇公去了海南才能安全,那塊土地才是真正由我掌控的——不慌,現在我想知道的是:誰把蘇公的詩泄露出去的?董必來廣西,除了想察蘇公的事情,還想做什麼?」

万俟詠剛才頻頻沖趙興使眼色,也是這個原因,趙興在廣東實在有太多的秘密,現在朝廷突兀的派過來一名察訪使,想幹什麼?

宋代的察訪使相當於後來的欽差大臣,他帶著皇帝的使命下來考察,有直接報告皇帝的權力。趙興有太多的秘密不想讓朝廷知道,所以他希望這位察訪使來的越晚越好。

可是他現在擋不住。

近年來,朝廷已經知道走海路的便捷,重要的信函都從海路發向廣南,而揚州正是一個大的起運碼頭,由於趙興的屯墾計畫,無論什麼人在揚州買一張船票,都可以坐上海船直接開往廣南。一旦船隻起錨,趙興無法通知對方進行扣押,所以他根本擋不住董必的到來。

「立刻編練廣南槍手」,趙興沉默片刻,突然雲山霧海的說起這個話題:「我們馬上要從占城運來大量的奴隸,三年裡頭,廣州百姓也該休息夠了,把各地槍手組織起來,沿新修的道路分布——這事立刻著手……」

帥范猶豫半天,勸解說:「大人,按計畫我們應該在這個月裝備火槍兵,如果再著手編練槍手……」

帥范欲言又止。

他想說的是:我們打了占城,私自侵吞了一半戰利品;而後又去勃泥,勒索了很多戰利品,眼看我們又要裝備火槍兵,雖然朝廷對火槍這塊沒有禁止,但我們私自做了許多逾越的事情,眼看廣南來了個察訪使,我們不想著遮掩,反而大張旗鼓的在廣南整頓軍隊,似乎有點不合適。

趙興明白對方的意思,他眼睛一瞪,反問:「難道整頓廣南東路的軍隊,不是我經略安撫司的職責……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麼,可你們難道沒有嗅到一股末世的味道?少游,還有什麼事,你一塊說出來!」

秦觀愣了一下,補充說:「朝廷已經設立了一座元祐黨碑,凡是元祐年間,主張廢棄王荊公新法的人全部列名其上,老師與我們四個的名字都列名其上,另外,朝廷已經下令焚毀元祐黨人的著作。這位察訪使來兩廣,就是監督焚書的。離人,你送給府學院的那些書,凡是有元祐黨人的著作,都在焚毀之列。」

趙興冷冷的笑了,補充說:「包括蘇三丈(蘇轍)寫的中國第一會計書,包括蘇公寫的《物影成像》書籍,也包括老師發明的秧馬與龍骨水車,包括呂大防的《藍田鄉約》,包括這些人描寫的盛世大宋的詩歌文章,所有的這一切都在焚毀之列,是吧?」

眾人默默無語。

趙興喘了口氣,回答:「這就是『末世』。一個王朝滅亡會有很多原因,但鉗制言論,禁止人們獲得最全面的信息,那是一個王朝滅亡的必要條件——雖然不是充分條件。

讓我們盤點一下:秦朝焚書坑儒,不久滅亡了;東漢黨錮之亂,開始鉗制言論,不久國都失陷,在一代人的時間內開始走向滅亡;晉朝動亂不休,我們且不說了,但八王之亂,導致魏晉人士只能長歌當哭,結果中原道統失陷於異族;唐朝也是這樣,武則天搞了一次酷吏告發,李林甫口蜜腹劍,開始鬧黨爭禁錮言論,不久也是國都失陷,輝煌的大唐走向衰落。

秦漢晉唐都是這樣,禁錮言論雖然不是亡國的充分條件,但它至少是一個表徵:凡是某個王朝開始禁錮言論,剷除異己,則意味著即將亡國。我們已經有三個朝代作為證明,還需要拖上大宋作證據嗎?難道大宋也要從開始禁錮言論走向亡國?」

趙興還沒有說的是,明代的滅亡也是從東明黨掀起黨爭開始……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繼續說:「一個王朝的滅亡,不可能只有一個原因,但一旦開始禁錮言論,剷除異己,接下來,沒有了監督,黨爭的勝利者就會肆無忌憚的貪污腐敗,毫無顧忌的欺壓百姓,於是諸弊叢生,百姓只好用腳投票,選擇拋棄他們。這是一個簡單真理,從來如此,毫無例外。」

趙興沖在場的各位拱拱手,一臉頹廢的說:「諸位,我們現在已經進入了末世,需早早做準備。」

趙興說完,一拱手領著眾人回府,万俟詠一路跟著他,一路補充說:「大人,新黨那裡也開始內訌了,蔡京已經免官,他回到了蘇州定居。前幾日傳訊來,說是打算來廣州看你。」

趙興默默無語,秦觀最是性急,他受不了這種壓抑的氣氛,最先打破沉默,說:「離人,難道就沒有辦法了嗎?」

趙興慢慢的搖搖頭,回答:「我也不知道,我現在努力做的是讓歷史改變方向,但這件事實在太難了,千百次我推動歷史發展,想讓它偏離固有的軌道,但它總是執拗的返回那條慣性道路——難啊。」

秦觀連忙表態:「離人,需要我怎麼做你說一聲,只要我能幫忙,一定竭盡全力。」

趙興咬著牙,使盡全身力氣說:「好吧,既然我改變不了整個大宋,就讓我們一起努力,改變整個兩廣——把你們的全部力量都借給我,讓我們一起努力,維持兩廣的局面。」

維持兩廣局面是所有貶官的心愿,因為他們雖然貶謫到了嶺南,但實際上他們的待遇比在內陸還要好。由於這些貶官的存在,趙興巧立名目,用各種形式給府學教育發放津貼,這些津貼累積核算下來,相當於一個現任知州的俸祿。這在內地是不可想像的。所以趙興這番表態通過私下裡的渠道傳到貶官耳朵里,那些貶官立刻大為感激。

除了貶官之外,府學的教授也很贊同,趙興的主張。他們也知道,因為貶官沒有俸祿,沒有生活來源,趙興為了照顧那些貶官,常常給教授群體發放一些說不上明堂的補貼,這些補貼是沖著貶官發放的,有貶官存在的州府有補貼,有新修建的道路,沒有貶官存在的州縣淪為二等公民。這意味著如果貶官離開府學,府學教授的生活水平就要降低。

如此一來,各地州縣都在忙著安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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