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優雅的貪官生涯 第一百三十章 令人膽寒的「朋友」

沈括的回答很淡定:「然也!聽說吾友蘇子瞻常來這玩,我找不到他,就來趙賢弟府上拜訪。」

趙興驚出一身冷汗,高俅湊在趙興耳邊,低聲解釋:「沈先生曾來拜訪蘇學士好幾次了,每次都這樣請教些問題……」

要說這時代,趙興最怕跟誰交往,那就是沈括,因為這人慣會揪住別人說的話,進行刪節修改,然後拿去告發。越是他的朋友越倒霉,其中最倒霉的就是蘇東坡。

後人評價說,王安石一生看錯了九十九個人,他看中的「有才幹之人」,都是大貪官,人中蛀蟲、敗類、人渣,但唯一看對的人就是沈括,因為他曾評價說:「沈括小人,不可親近。」

看著沈括若無其事的臉,趙興心驚肉跳。他從沒見過這樣一個人——出賣了一個人,陷害了一個最好的朋友,回頭還能若無其事的跟你談話,頻頻表示與你的親密關係。所以沈括越是坦然,趙興越加害怕,他猶豫片刻,決定離他遠點以策安全,一轉臉,他呼喊:「蕭峰,送沈先生去找蘇大人,不,送沈先生回家,記住,一定要親自送沈先生回家。」

胡亂的沖沈括拱了拱手,趙興拉住周邦式一溜小跑往城堡里跑,身後,沈括正用平平靜靜的嗓門與蕭峰說話:「將軍,且容商量!」

「將軍」這個詞在宋代是個用濫的詞,在兩浙一帶,它被用來稱呼富豪家中的僕人。它是個尊稱,一般是貧民百姓用來稱呼富豪或官員家中的僕人。如果你在宋代,遇到一個人問你:「將軍近況如何?」這話翻譯成現代語言,它的意思是:你在某官家中掃院子,最近是否掃的很快樂?

蕭峰不大不小,剛好是個「將軍」。但他不是掃院子的「將軍」,他是把門的「將軍」,所以稱之為「門將」……當然,沈括在這裡沒有侮辱蕭峰是國足隊門將的意思,他是採用尊稱跟蕭峰商量,因他早聽說過趙興遊歷海外,最近他寫《夢溪筆談》剛好記述到海外傳聞上,所以想借蘇東坡的緣故接近趙興,近而攀談。

趙興一邊往城堡里跑,臉上還在晃動著沈括那張臉,那張臉上堆滿了憂鬱,似乎都能流淌下來,按趙興的經驗推測,這是一張抑鬱症患者的臉,交談時,沈括雖竭力保持語調平靜,但趙興可以聽出對方話里濃重的自卑感——連面對蕭峰這個奴僕他都要採用尊稱,可見他的日子過的並不好。

原來,古往今來都是一樣:凡喜歡陷害別人的人,日子並不快樂。

趙興一口氣跑回自己的客廳,先安置好周邦式與高俅,自己跑到樓上看望了阿珠,順便看看他的兒子。恰好阿珠一臉幸福的給那胖小子哺乳,她見趙興回家,語氣平和的催促:「官人,洗兒禮都過了,怎麼連個乳名都沒有,渾不上心。」

趙興哼哼幾句,他心裡有事,馬上借口應付客人,趕回樓下客廳與周邦式互拜。

高俅坐了一會,挂念新婚妻子,起身告辭,臨走時他在趙興耳邊輕聲說:「聽說沈括的老婆是為悍妻,今天他還好了,臉上沒有傷痕,往常來見學士的時候,身上總是青一塊紫一塊……學士對他的態度?學士能怎麼樣,你也知道他是個好面子的人,沈括越裝作坦然無事,學士越不好發作,只能隨口敷衍,只是每次他來,學士都要求我護住書房,趕緊把書稿收藏好,片紙不許落入沈括眼裡。」

「啊」,趙興原本心中對沈括有點憐憫,想到後者那名垂千古的《夢溪筆談》,考慮是不是送幾本他從倭國弄來的《礦物志》、《植物志》等圖書,聽到連蘇東坡都不敢讓片紙落入對方眼裡,他膽怯了,連聲招呼按自己的學生:「旺兒,爽兒,快去書房把我的書籍整理好——對了,小書房時刻給我鎖著,不需任何人進入。」

周邦式倒是知道沈括的近況,看到趙興臉上時刻帶著不忍、也帶著憂心,他隨口聊起沈括:「聽說夢溪先生罷官後鬱鬱寡歡,今年與同伴出遊的時候,幾欲投水自盡……」

果然不錯,沈括是患上嚴重的抑鬱症。

不過,想來也該當如此。他出賣並陷害最好的朋友,今後誰還敢跟他交朋友?所以當他舉目四顧的時候,周圍都是一片提防的眼神——這樣的人能不換上抑鬱症嗎?!

「王荊公說的對啊——沈括小人,不可親近!」趙興感慨一番,終於還是作出最明智的決定:「通知看門的,以後沈括來訪,禁止他走入園子。」

周邦式詫異的看了趙興一眼,意味深長的說:「現如今,還有誰提王荊公的話,談到這個名字就是罪,離人小心!」

趙興嘿嘿一笑,恰好陳伊伊抱著賬本出現,她向周邦式打了個招呼,攤開賬本說:「周叔叔,你要查賬嗎?這還沒到年底,你的紅利還不該支,我倒是提前算了一下,總數大約是一萬三千貫左右。」

周邦式笑了:「瞧陳支婆說的,好像我是登門來討賬的,我也就是聽說離人來了,找他玩耍而已。廖小小姑娘呢?怎不見她來招呼?」

趙興微笑著,很隨意地回答:「我從密州走的時候,她與伊伊留在密州應酬地方官。後來伊伊下了南洋,小小說:打算趁著春天去京城一趟,見見舊日姐妹。我許了。前幾日她倒是來信,說打算帶回一個戲班子為孩子慶生,恐怕再有幾日就到了。」

周邦式東張西望,還想問點什麼,趙興已經覺出不對,他擺手讓陳伊伊去準備晚飯,等房間只剩下兩個人了,他輕聲問:「你還有什麼事?」

周邦式也用相同的聲調,壓低了嗓門說:「廖小小該是帶著呂相公(呂惠卿)的信件去了京城吧,章老子讓我來問問你,可否能給他幫個小忙。」

趙興沉默了片刻,回答:「我老師出京城的時候,把王荊公罵了個慘,我原本以為章老子(章惇)該把我也恨上了……現在,既然章樞相有用上我的地方,周兄請說。」

周邦式笑了一下,答:「章老子確實恨極了東坡公,因為他的言詞辱及荊公,也辱及追隨王荊公的一干人等。但你不同,你是個仗義的人,我們沒把你當作蜀黨。」

趙興笑了:「你別說,我還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蜀黨。沒錯,人都說我是蜀黨的『錢袋子』。李之純、王子韶,加上蘇三丈(蘇轍),再加上蘇門弟子,個個我都有一份年禮,這份年禮該比一年的俸祿還多。我不是蜀黨,誰是蜀黨?我從頭到腳都是蜀黨,而且我家中還住了不止一個蜀黨?

廖小小去京城前,呂相大人確實讓她帶封信,但我已經讓小小毀了那封信,放心,信的內容我沒看,但我想,現在那信寫什麼已經不重要了。」

周邦式愣了一下,低聲嘀咕:「可京城傳來信說,他們明明已經收到了口信……」

周邦式嘎然而止。因為他這句話已在間接映射廖小小有事瞞著趙興。

趙興神色不動,因為馬夢得已經將小小在京城的行蹤傳遞迴來,廖小小確乎帶有口信,但最後一刻她還是以家庭為重,拒絕與收信人見面,那條所謂的口信其實是趙興代為傳遞的,其目的是不讓廖小小在京城遭遇危險。

既然那條口信出自趙興之手,當然對他自己沒什麼危害——那是一條不知所謂的字謎式讖語,原話還是一位越南名僧告訴趙興,據說它是一位印度和尚臨死時,神秘莫測的朗誦的短詩,數百年無人知道它的意思,因他素聞趙興有智慧之名,特地拿那首詩來問問……

嗯,在趙興看來,甭管這讖語原本什麼意思,其目的不過是忽悠人的字謎而已,用它來忽悠那群新黨,不大不小正合適,隨他們從這句話里猜出什麼意思,都與他無關。所以……

周邦式發現自己失言,匆匆瞥了一眼趙興,見趙興不動如山,他笑了笑,說:「好吧,離人兄既然不肯承認,我也不再提了,章老子想請你幫個小忙——他現在被監視的越來越緊了,京里已經傳訊,準備重新啟用他,但上一封官誥丟失,引得朝廷打算另想辦法。

有臣僚建議,說你的鰍棧傳信可靠、快捷,章大人仇人過多,上一封官誥有可能是故意被竊走的,所以,為穩妥起見,可以讓這封官誥由你的鰍棧來託運……離人兄,章老子認為,現在的情況他不適合出仕,而毀去那份信函,對你來說是舉手之勞,不知道你肯不肯幫忙?」

趙興嬉皮笑臉:「你今天真是跟沈括一道的——什麼舉手之勞?章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可遺失官誥,好大的事啊!首先,傳遞官誥的官差一條人命不保;其次,我鰍棧的信譽要出問題。我承運的貨物素以保險和萬無一失著稱,朝廷初次託付,我就丟失官誥……你知道我這條鰍棧一年流轉的貨物是多少嗎?這可不是舉手之勞的問題。」

章惇這是試探。

僅僅一年時間,趙興在大宋境內建立起兩條擺在明處的貨流商路:一條是從杭州沿大運河北上京城的,這一條商路每年流轉的貨物數萬噸,主持人是蘇軾原先的掌書記馬夢得。另一條商路是從密州經陸路到京城,這條商路明處是密州團練主持,暗地裡,還是隱隱指向了趙興。

因為這後一條商路是伴隨密州走私活動而發展起來的,走私帶來的巨大商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