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華麗的前奏曲 第二十九章 大聲宣揚感恩的奇才

「才高八斗!」程夏驕傲的回答。如果這次認祖歸宗成功,他也成了江夏人,所以馮京的榮譽也是他的驕傲。

趙興搖頭。

「君恩深重?……深明事故?……貴人扶持?……家財萬貫?」這句話是站在身後的一名秀才說的,孩子們的回答被否定後,大多數人都在等待老師的答案,這時,那名秀才忍不住插話。

「不,他能成功,是因為知恩」,趙興悠悠地給孩子們講述那段馮京的逸聞。

馮京早年貪玩,有時深夜不歸。一次被巡夜的街卒拘留,當時的武昌郡守王素極力為其開脫,將其釋回。後來馮京奉使關中,王素正在渭地帥兵,兩人見面,酒宴甚歡。馮京作詩贈王素,中有句云:「吞炭難忘當日事,積薪深愧後來思。」

這意思說,即使改變了面貌聲音(暗指地位身份的改變),我也忘不了當年被街卒拘留之事;即使後來居上(暗指自己此時的地位超過了王素),我也為難以報答你的大恩而慚愧。

人年輕時,血氣方剛,不拘小節,容或有之。待到貴顯之後,按常人言之,提起從前的過錯尚不願聽,哪會主動向故人談及,並寫進詩文中去呢?馮京如此不以為諱,而且四處宣揚他的知恩圖報,而後,他獲得了什麼?

人人都知道他是個知恩圖報的人,那麼,在力所能及的時候,人都不會為難他,他在官場的「恩人」多過敵人——這樣的人,能不步步升遷嗎?

「這才是大智慧」,趙興感慨的說:「一般人都會為自己的年少輕狂而懊悔,順帶著,他們會隱瞞那段荒唐歲月,對幼年時幫助自己的,他們也假意看不到。

更有甚者,一些人升遷到昔日恩人之上,便唯恐別人挾恩圖報,因而搶先打擊排擠那些曾經的上司,他們以為讓這些人乖乖向自己俯首,便可以管束部屬,然後步步升遷,然而,他們錯了……

一個商人,能在一片歧視的環境里,獲得所有人的尊敬,並成為古今第一個商人丞相,馮京靠得就是這個大智慧,而其他人,耍些小心眼以為自己聰明,卻不知都是些小智慧,甚至愚蠢,並最終成為一粒塵埃。

孩子們,你們一定要記住:有人總認為這世界太現實,現實的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沒有人幫助你;也有人認為這個世界太虛偽,虛偽的在你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那些平常『想』幫助你的人都已煙消雲散。但有些人卻知道:怎樣讓那些平常『想』幫助自己的人,不轉身離開……

成功其實就這麼簡單——感恩,而且讓人人知道你的感恩!」

多麼精闢!

趙興的總結說完,孩子們欽佩地連連點頭,站在他們身後的幾名秀才也發自內心地讚賞:「一語中的!大智慧呀!我原以為三元及第的馮公,是才學驚世才得步步高升,原來還有這緣故,如此智慧,令人嘆為觀止……

且慢,兄台能看穿馮公智慧,也必是個大智之人,兄台哪裡人?姓字名誰?我等今日閑暇,可否請兄台同往城中明月樓一唔。」

趙興搖搖頭,一貫沉穩的程夏迫不及待的宣布:「我等來自蘄水,是蘄水程族上下。這位是我蘄水程族執事,家師諱趙字離人!」

不姓程的程族執事——程夏這句話已點明了趙興的程族身份,其中暗含的意思是:老師是我程族之婿。這是大家族在發展時常用的一種手段:吸納外姓優秀者進入家族,參與族中的發展決策。

然而,這句話的另一層意思也可看作侮辱。因為在門閥鼎盛時期,「贅婿」的身份很低賤,甚至連自己的姓氏都不能保留。這一制度在唐代猶存,所以,在傳統上人們依然留存著少許歧見。

眼前的「三元」馮京中了狀元之後,慘遭某外戚直接綁家裡,一定要拉做女婿,還騙他說「此上意也」幸虧馮大人穩得住,一心一意做了富弼女婿。

古代中國,也唯有在宋朝,贅婿不僅不是一種恥辱,反是莫大的榮耀,是才子的標籤。

唯有宋代,贅婿的待遇偏離了傳統,仍有保留自己名姓的權利。

趙興此前錯誤地用現代觀念看待贅婿身份,他沒想到蘇軾竟肯替這樣的婚禮主婚。但隨後,稍稍研究宋史後,他發現自己錯了。

不過,即使他知道了自己的錯誤,他仍堅持離開程家坳,自己闖世界。

外面的世界,雖然處處都可能存在了風險,但他依然想去看一看,看一看這古代中國最偉大的時代。

身後,那幾名秀才還在竊竊私語,隱約傳來的話吐露著世俗與功利:此何人也?……此人氣度不凡,精通官場奧秘,將來定能身居高位,我等須趁他現在白身,趕緊與他溝通交往……

這些隱約的話讓程夏頗為自豪——他剛才搶先說的話,就為達到顯赫本族的目的。現在他滿意了。

趙興顯得很淡然,他舉手行禮:「各位兄台,我等尚有要事在身,剛才只是偷著出來閑逛的,現天色已晚,恐不能赴各位之約了,叨擾叨擾!諸位,後會有期!」

說罷,不顧而去。

程族祠堂內,程不同正依族規,恭敬的給祖宗上香,程族的小孩都站在他身後,按程不同的動作一板一眼的行禮……這些都沒趙興的事,他背著手,悠閑的在程族後花園散步。

不能不說,蘇軾對江南的影響很大,現在很多江南富豪,布置自己的庭院,都喜歡栽一些松柏、梅花、竹子等四君子。這座後花園布置的也同樣,而江夏程族數百年積累,使他們更具文化底蘊,令院落里每處細節都顯得極為雅緻。

幾副鞦韆架還在搖動——這不是因為風吹而搖動,剛才趙興進來的時候,聽到鞦韆架附近還有女人的笑聲,等他放重腳步,笑聲才消失。從現在鞦韆的擺動看,人沒走遠,或許正躲在花叢偷窺。

程夏一路氣喘吁吁的跑進來,見到趙興連忙喊:「老師,你怎在這,讓我好找……剛才阿翁說,希望我們搬出山坳,或者回江夏,阿翁願意從族中划出一塊地來,阿大讓我問問你的意思。」

※※※※

「阿翁」是對祖父的稱呼,現在程夏嘴中的阿翁應該是江夏程族的族長程秀。

「不搬!告訴你阿大,我們在蘄水別族而居,可以算一個分支了,江夏程族只要允許我們年年回家祭祖,就已經夠了,何必要回到這裡受別人的管束。」

程夏明白了,他跑了幾步又反身問趙興:「老師,你剛才談到『感恩』,學生一直想問:老師娶阿珠,是不是一種感恩;老師照顧師公,也是不是一種感恩……剛才阿翁也似乎說,老師有鵬飛之志,我程族不該拿個不識字的女子配與老師……」

「不錯,你已經開始思考了,很不錯……你去當面告訴阿翁,我對阿珠很滿意,她的溫婉與細心,不是別的女子可以比擬的……這麼說吧,我喜歡阿珠,她是我明媒正娶的正妻!」

花叢里傳來一聲輕「呀」,程夏眼珠轉了轉,看到趙興裝沒聽見,他也忽視了這聲驚詫,邊轉身邊若有所思地自語:「當面告訴阿翁……告訴阿翁幹嘛?難道……?」

不一會,程夏又跑回來,氣喘吁吁的問:「老師,阿翁說,我們現在的買賣做的很大,能不能順便安置一些江夏程族?阿大讓我問問你的意思。」

這事就應該當場拒絕。

但程不同沒有,這說明他是想答應下來。

人心中都有一種炫耀心理,程不同的太祖負氣而走,現在他可算是衣錦還鄉,江夏程族反而有求於他,他自然洋洋得意。

「應下吧——我們只需要識字的人,讓他遷幾戶旁支,分別安置在黃州、杭州」,江夏程族這麼做,未嘗沒有控制程家坳這一新崛起支系的意思,但趙興也知道,他現在只能依靠這群人。

程夏便如此來回跑著,向趙興通報祠堂內的情況,並交流對程族事情的處理方法。

片刻過後,傻子都可以看出來:趙興才是程家坳的真正主事人。

但宗法還在,宗法規定像趙興這樣的外姓人,不能進程姓祠堂,所以程夏必須兩頭跑著討教。

其實,程不同帶趙興這個外姓人來江夏,也想藉助趙興來對抗江夏程族的宗法威權。程不同的小智慧有,但遇到江夏族長程秀這樣做過一任翰林的大官,底氣自然小了很多。而趙興就不同了,他見過的凶人遠比程秀兇猛,而其老師蘇東坡的官位,也完全可以壓程秀一頭,所以他無所畏懼。

江夏程族家大業大,開支也大。時間久了,大家族總有照顧不到的一些庶子旁支。而程家坳程族正處於極力擴張階段,也需要大量有知識的人才加入,所以雙方一拍即合。幾番商討後,雙方達成協議:江夏程族出十五戶庶支,共四十三人遷至黃州、蘄水程家保、杭州趙家莊安置。

十五戶中,拖家帶口的有三十七人,剩下的幾個人則屬於家族庶子,因為家族龐大,照顧不到他們,所以需要他們自力更生。現在,雖然加入另一個旁系,但他們都很高興——傳統上這叫做開枝散葉。意即:一個旁支興旺了,從大家族中接納部分非嫡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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