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華麗的前奏曲 第二十五章 空前絕後的一句話詩人

朴寅光不願意了:「賢侄,怎可如此戲耍老夫?在場的有百餘人,親耳聆聽,難道他們都聽錯了?」

趙興鬱悶的躺回床上,他蒙著頭,躲在被窩裡使勁想——這誰幹的?

被窩外,朴寅光循循善誘的嘮叨著,說的什麼,心煩意亂的趙興沒有聽清。

其實,趙興也曾是在中國式教育下長大的,他也接觸過許多唐詩宋詞。但接觸過蘇軾這樣的巨人之後,讓他的膽子變小了許多,他不敢在宋人面前賣弄文采,所以決定終身不做一詩。

這一方面,是時間久了,他無法確定自己記憶中的那些詩歌作者是誰,所以擔心讓人看出剽竊行徑。另一方面,是考慮到詩歌這個東西,於國於民毫無用處,所以乾脆藏托。然而這首詩的出現卻打破了他的戒律。

這首詩是誰做的,他現在壓根想不起來,拚命搜索記憶,只記起它似乎是一本暢銷書中提到過的詩句。他竟然將這記憶深處的詩詞背誦的整句不差,現在想起來,他都對自己的記憶感到驚詫——如果讓他現在再背一遍,也不會記的像昨晚酒醉後那麼鮮明。

朴寅光嘮叨了許久,趙興將頭拱出被窩,用一個詞解釋了他的迴避與躲閃——「烏台詩案」。

朴寅光恍然。

蘇東坡因詩獲罪,臨出京時,他的妻子將大部分詩稿焚之一炬。因為這場文字獄的牽連,很多沾邊的人都受到了流放,在這種情況下,身為蘇軾門生的趙興不願意用詩才名動公卿,也是不願替蘇軾惹禍的小心。

「壞事,壞事……我馬上通知在場的官員,讓他們守口如瓶」,朴寅光趕緊向外面跑,沒跑兩步,他停止了腳步,又看看手中書稿,搖搖頭補充說:「沒有犯忌的呀?!」

他忘了,趙興是身在高麗。到國外去寫詩,沒有犯忌,別人可以給你扣上犯忌的罪名。

這首詩是清代詩人納蘭容若寫的,是一首悼亡詩,紀念他亡妻的。

趙興是在歡迎他的宴席上吟誦這首詩的,詩的第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見」一下子就抓住人心,這首詩的性質全變了……

朴寅光的出面勸解使高麗國內對蘇軾充滿了同情,他的門生都如此小心謹慎,可以想像蘇軾在國內是個什麼處境。

趙興沒有發現,他原本是想防止別人發覺剽竊行為的保護措施,卻間接為他造成了更大的影響。在整個高麗文壇,人們都悄悄的傳頌著那首詩,知情者把他奉若上賓,在與他交易的過程中,完全不在意價格,以近乎免費的方式任他選購。

比如現在,趙興坐在宴席上正蒙著頭吃烤鳥,左右卻在竊竊私語:「哎,那個低著頭吃烤鳥的傻鳥是誰?」

「什麼,你竟然不知道他?孤陋寡聞了吧,你!讓我來告訴你……人生若只如初見……怎麼樣?」

然後是恍然大悟的「哦哦!」,片刻過後,又是疑問:「不對呀,這麼好的詩,怎麼是一隻傻鳥作出的?他像嗎?」

什麼像不像?趙興鬱悶的發狂,這種竊竊私語每次都有,還讓不讓人吃傻鳥了?

原本趙興是不打算在參加這種應酬,但實在是……他的色心讓他捨不得放棄這樣的宴會。直說了吧:高麗人現在穿的都是唐裝,什麼是唐裝,就是黃金甲裡面的「爆乳裝」。真正的高麗服是完全仿唐的,極端擠壓胸部,暴露出雪白豐碩的「豐乳肥臀」。

現代人要看到這種情形,需要從高麗早期的壁畫上觀摩。因為在日本殖民時期,日本人認為這種唐式裝束有傷風化,故而取消了。

但現在,她們活色生香的浮動在趙興面前,就彷彿是畫中人物來到人世間一樣,誘惑的趙興不忍離去,不忍告別……

告別的日子終於還是到了,十日後,裝滿高麗銅條、金塊的貨船離港,岸邊,無數高麗士子峨冠博帶,站在江邊吟誦,場面宏大,他們齊聲高唱:「人生若只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等閑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這幾日一直躲在船上的趙興,帶著提心弔膽的笑容站在甲板上,與岸上的朴寅光揮手作別。

其實,高麗人不是單為送別趙興而來,他們送的是名詩人蘇軾的門生。而趙興也白擔心了,在這時代「人生若只如初見」的作者絕不會跳出來找他的麻煩。

船行出高麗外海,岸上的人還在高唱,只是聲音聽不到了。趙興呆了一呆,突然下令:「轉舵,目標遼國!」

篙師劉小二疾呼:「大官人,遼是敵國,萬一有人告發……」

劉小乙擔心的是船上的人告發。

「自高麗去遼國,最近,轉舵吧,都來到附近了,怎麼不去看看遼國,其他的,回頭再考慮!」趙興淡淡地回答。

※※※※

臨近百啐,程族的人已在蘇軾院里搭好了鍋灶與長棚,一切就緒,就等日子到來了。

四鄰的鄉民都巴望著這一天的到來,因為按習俗,過百啐的人家要給四鄰散福,並接受四鄰送給的百衲衣,以此祈求孩子的長命百歲。

按說,一個罪官不該如此張揚,御史知道了會聞風彈劾,讓蘇軾的處境更加糟糕,但現在,強勢的程族出面操持,每人2貫的散福錢,徹底令府衙內的佐官雜吏閉嘴。

至於徐知州,那天酒宴後,他似乎欠缺節制,最近身體欠佳難以出席。但在他的默許下,在那一天,州衙的高級官員在收到一封大紅包後,那一天還將會被約到江對岸的武昌棲霞樓暢飲……所以,那一天他們將什麼也看不到……

最先發現趙興出現的是蘇迨。當時,趙興正一手拿著一本書,另一手牽著一頭牛,悠悠閑閑的出了城東門,蘇迨一見,立刻歡喜地鼓掌說:「好啊好啊,我家又要『跌死』牛了。」

蘇迨的喊聲引來了蘇邁,他站在院門口等待迎接趙興,這才發現趙興雖出了城門,他背後一串長長的隊伍還在城裡。

※※※※

緊隨趙興身後的是一名騎驢的中年婦女,然後是一頂小轎,小轎背後是七八對挑籠箱的壯漢。

趙興進門時,王夫人也站在門口迎接,蘇東坡的三兒子蘇過很好奇的打量著趙興牽著的牛,問:「興哥,這次跌死牛,會讓我看嗎?上次,大哥二哥都看了,就我沒看到。」

趙興把牛繩遞給蘇邁,用溺愛的表情看著蘇過說:「這是乳牛,是用來喝奶的。」

蘇過繼續問:「它是那頭(『跌死』)小牛的媽媽嗎?」

王夫人臉色變了一下,趕快扯過蘇過,捂住他的嘴說:「離人,這饋贈太厚,我們不該取。」

趙興不以為然,他鞠了躬回答:「夫人,我與學士之間何必計較……夫人如是過意不去,可把這兒當作賭約的一部分——願賭服輸,我這是償還賭債。」

王夫人不好再說什麼,再說,朝雲新生了孩子,他們經濟確實有點困窘。

王夫人讓開門柴門,僕人們流水般將禮物抬進院里。這時,趙興身後的小轎落地,一名裝束齊整的小女孩下了轎子。王夫人趕快迎上去,牽住這女孩的手,笑著說:「這就是黃州人說的『掌上明珠』嗎?我早聽說你長得俏美,可惜我近日為孩子所累,也沒去看看。」

蘇東坡聽到院子里的聲音,他不好出去,只能端坐在自己書房,擺出老師的架子,等趙興帶著那名女子進來,向他行過拜師禮,他方矜持地點點頭。抬手示意王夫人帶著阿珠去廂房,自己放鬆了身子,責備說:「離人,帶那麼多東西回來,孩子百啐而已,這禮太厚了,為師……」

「恩師——『有事弟子服其勞』,一家人,何必客氣。」

一家人,這話讓蘇東坡眼睛有點濕潤。況且,此時此刻,他也確實客氣不起來。

蘇軾是個洒脫的人,片刻後便坦然了,他立刻就禮節上的疏忽解釋:「離人,朝雲剛剛生產,身子弱,就不出來見客了。」

盡出親眷見客人——這是古人的禮節,表示與對方是一家人。

趙興理解,他回答:「我帶了一位乳母,還帶了一頭乳牛,老師的舊屋還在的話,就讓她們安置在那裡……冬天了,也好多個人照顧小兄弟。」

蘇東坡的三個兒子一直按禮節陪客,蘇迨孩子心境,聽到這話,趕緊跑出告訴母親,蘇邁一把沒抓住,只好歉意的一笑。

「一家人,無需太多禮節。」趙興寬和的笑著,朝蘇邁說:「我自倭國弄來幾把倭刀、幾副鎧甲,伯達兄要去饒州德興做縣尉,正好用上——裝鎧甲兵器的箱上,有用粉筆做得標記,大哥將那些箱子搬去自己屋裡吧。」

蘇邁話不多,拱手感謝。

蘇過已經忍了很久,初次見到趙興,他就吃上了肉,所以趙興給他的印象就是能帶來肉。現在,看到爹爹假意亂翻書,而哥哥只是拱手,並不說話,他忍不住眨著眼睛問:「興哥兒,我們今天不跌牛了嗎?」

趙興蹲下身來,笑著說:「我們今天不跌牛——跌驢,我把乳娘騎來的那頭驢給你『跌死』,怎麼樣?」

「不可,離人不可嬌縱過兒」,蘇東坡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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