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華麗的前奏曲 第八章 為獲知秘密而狂喜

趙興這套院落沒按宋代的建築風格建造,因為他不清楚宋代建築是什麼風格。

此外,宋代的房屋大多數屬於木質結構,這讓趙興也無從參考。所以他隨手一畫,畫出一個北京四合院結構:當中是正堂,旁邊是西廂,東側月亮門通向後院——那是用來堆柴火與穀物的。

正堂兩側,分別是一大一小,左右對稱兩個房間。其中的大房間,現在被當作孩子們的教室,這樣,孩子們根據年齡大小和學習進度,被分為兩個班級。而兩邊兩小房,一邊是孩子做手工的工作室;另一邊則是書房,堆著趙興這兩年收集的雜書。

程阿珠入住的是西廂。西廂里早有一張大床,原本是留宿孩子的——那些進山打獵的山民,常把孩子放在趙興這裡,這間屋子便成了那些孩子的窩。

既然有床,安置起來就簡單了。把孩子們的東西一划拉,程阿珠的東西擺進去,這座小院算是有了女主人。

程夏收拾好,阿珠扭捏地繼續在屋裡找活干,擦桌抹窗地,似乎還不適應身份的變換,所以不知該如何面對。

程夏領著同學站在那裡半天,找不著話題,只好領同學去正堂,打算向老師道喜。

廳堂內,趙興沉著臉,似乎並無太大的喜悅,他低著頭,手指在書的插圖上不停比劃,情緒似乎不高。程夏猶豫了一下,不敢過去招呼。

趙興剛來時,由於不懂當地語言,他只得能少開口盡量少開口,非要開口,也要到在無人處,將要說的話模仿幾遍,確信沒啥口音差異,才用盡量簡短的語言說出自己的意思。長期下來,反而形成一種特有的「威嚴」。

隨著時間的推移,受過知識量爆炸時代來的趙興展示出海量的閱歷,在孩子們眼裡,他是無所不知的化身,無論孩子們提出多麼古怪的問題,他總能張口即答。時間長了,孩子們都有點敬畏,看到他在沉思,都不敢打攪。

等了一會兒,耐不住性子的孩子們使勁推搡程夏,程夏壯起膽子,踮起腳尖,側著身子,一步一停地走到趙興身邊,望著頭也不抬的老師,張了幾次嘴,卻沒勇氣開口。耳中只聽到老師在那裡嘟囔:「這兒該是進料口,這是冷凝管……」

程夏忘了自己的目的,好奇順老師的手指看向那份圖紙,看了一會,他發現老師全沒看圖紙邊的圖解說明,只用手指順著畫上流程依次推敲,他忍不住問:「老師,這圖旁註的字怎麼念?說的是什麼?」

圖旁註的字怎麼念,趙興也不知道,因為上面的字十分冷僻,現代社會已經不用這些字了。可這時代趙興又找不見一本《現代漢語字典》,那些不會的字,他就是不會。所以,他只好含糊其辭。

「知道汾酒嗎?這上面說的是汾酒的全套工藝流程……什麼,『工藝』、流程這兩個詞不懂,沒關係,我以後慢慢解釋——簡單地說,這是一套造酒技術,按圖所說,就能造出最好的汾清酒。」

聽到是套造酒技術,程夏不再刨根問底。因為他知道,這樣的方法一般都是家傳秘籍,傳子不傳女的那種,所以不方便問。不過,他看趙興壓根不看圖示說明,覺得很奇怪。

偷偷看了看書皮,書名是《齊民要術》。忍了很久,程夏終於確定他的猜測:老師沒看說明,只是順著圖示挨個在那裡測算——推算,這太神奇了。

他終於忍不住問:「老師,你真沒看圖邊的標註,為啥不看呢?」

因為看不懂。

那些字過於生僻,現代已經用其他字詞代替了。

可趙興雖然不認識那些字,他卻知道,在現代這些詞應該是什麼意義。因為他掌握一項古人所不懂的科學手段——邏輯推理。

「老師無須看說明,知道為什麼?因為老師掌握一種獨特的學問——『智慧之學』」,趙興合起書本驕傲地說:「什麼是智學,看了事情開頭,就知道結尾,這就是推理,推理就是智慧。三國時代,世人庸碌,不知道事情開了頭會怎麼發展,獨諸葛武侯知道,所以他成了千古絕代的智人——這就是邏輯推理的力量。」

諸葛武侯,那就是諸葛亮嘛。三國演義在宋代已經有了雛形,應為宋朝廷推行正朔觀念,所以劉備成為讚頌對象,並確定了三國演義的基本架構。鄉間,諸葛亮的故事不算人盡皆知,但諸葛亮的智慧讀書人都知道,連帶他戴的帽子也被叫做「武侯冠」,成了數百年的流行時尚。

此前,趙興的師承淵源一直籠罩在神秘當中。因為宋代還沒有那種「工廠流水線式」的學校教育,每個讀書人都必須有個師承。趙興的無所不知,讓大家疑惑之中多有猜測,這次他偶然一句,讓程夏覺得他知道了什麼,他身體發抖,心裡為獲知秘密而狂喜,目光熱切。

趙興隨手將書放在一邊,看著激動地程夏,很平靜地問:「想學嘛?想學,我就教你們『萬法之理』……好了,先回家去,明天我們去府城。」

這一天,程家坳註定是不平靜的,孩子們帶回的消息讓大人們激動地徹夜難眠。

諸葛武侯啊,那是一位千古傳頌的「聰明蛋」,還是位丞相,都封侯了!若學得當年侯爺的一分本事,孩子們此生何憂?

清晨,家長們揉著通紅的眼睛,相互悄悄碰了個頭。這時,趙興已帶著孩子上了路,家長密議的結果是:族長再次重申了封口令。當晚在場的幾個孩子,事後也被叫去反覆叮嚀——連獨在西廂忙碌的程阿珠也不例外。

宋代科舉考試製度分為州試、省試和殿試三級。在趙興這次考試前不久,宋仁宗根據范仲淹、宋祁等人的建議,令各州縣設立學校,並規定在校學習滿三百天的人,才能參加取解試。後來這種制度遭到反對,仁宗只好下詔廢除,恢複了舊有的考試製度。

每三年一次朝廷在各州舉行「取解式」,考中者稱為「貢士」——因為唐代類似考試稱為「拔舉」,所以民間也稱其為「舉人」,考不中的讀書人則稱為秀才。到了明清,科舉增加了秀才試,舉人、秀才才成為官方名稱。

「取解式」考試在秋天舉行,所以稱為「秋闈」,考中者第二年春天參加在禮部舉行的省試——這就稱為「春闈」,省試通過可參加殿試,考中者稱為「進士」。

趙興安排的行程是乘江舟順流而下,在黃州換過中型江船前往江州(九江),而後換上大型貨船穿越彭蠡湖(鄱陽湖)。

這時代,中國南方開發並不完善,黃州是貶官的去處,江州也是。船經過黃州時,江面上的官吏並不太盡職——這是可以想像的,因為貶官的升遷與政績並無關係,只與政治有關,所以貶官的精力並不在政績上,而在於鑽營。

船在進入黃州前就遭遇了胥吏盤查,這種歧視性盤查令從沒經歷過胥吏盤剝的程家坳山民憤怒欲狂——比如:船上沒有貨物也讓納稅,謂之「虛喝」。

此外,船上運送些小商品,河道上的胥吏誇大數額,要求按虛額納稅,謂之「花數」;即使空船也要納稅,謂之「力勝錢」;所收商稅,專責現錢,原值十文,只折作兩三文,謂之「折納」。

程家坳的山民從未受過胥吏欺壓,他們覺得自己僅是個過路人,竟要為自己的「走過路過」付費,天下哪有這個道理。

學生中數程老二的兒子程濁脾氣躁,他大吼一聲:「干隔澇漢子(宋語,指不務正業的人),爺的錢……」

※※※※

趙興突然截斷程濁的話:「給他!」

「給他錢」,趙興再度強調。

「就是,還是這位官人知禮」,一名宋代城管人員得意地喊。學生們憤憤不平,但趙興的注意力卻不在於此,他的注意力在岸邊。

其實,宋代的旅行規則遠比任何時代寬鬆,到了明代,出行必須「路引」。

趙興沒理會宋代城管人員的嘮叨,他在注意岸上的一個「孤舟蓑笠翁」。那個老頭就是浠水邊上、瘋瘋癲癲、逢人便問鬼故事的老者。

這次離得較近,趙興看清了對方的相貌:他其實並不老,大約四十歲光景,是一米六左右身高——這是湖北人中的罕見身高。他顴骨很高,前額高聳——聳的很有個性。眼睛長而閃閃發光,具有一付強而有力的嘴唇、下巴端正,鬍鬚長而末端尖細。

最能透露他特性的是他那敏感的表情肌肉,他表情豐富,眨眼之間會由歡天喜地的表情一變而成抑鬱沉思的幻想狀。

現在,他剛剛結束了抑鬱沉思,但彷彿沒看到船的駛進,旁若無人地吟道:

「照野瀰瀰淺浪,

橫空隱隱層霄。

障泥未解玉驄驕,

我欲醉眠芳草。

可惜一溪明月,

莫教踏破瓊瑤。

解鞍依馬綠楊橋,

杜宇一聲春曉。」

這幾年,恰好是王安石三舍法的尾聲,三舍法已經名存實亡,取解試的考試內容不再是《三經新義》,有時考詩賦,有時考經義,有時兼而有之,變換不定。趙興在詩詞上是弱項,所以平常不講詩,現在,學生們在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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