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三章 針鋒相對

不過趙頊拋開司馬光和王靜輝在福寧殿上的口角之爭以後,仔細想想駙馬這篇文章的內容,的確是非常的有道理,一如駙馬以前的策論,中間沒有任何花哨的地方,就是就事論事。中間寫到伎官對大宋的重要性,趙頊雖然在心中還很難接受,但這也是宋朝以來上百年的政治傳統而已,趙頊也知道在這篇《伎官論》中,王靜輝似乎憋了很大的悶氣,想想也知道王靜輝的出身之一便是校正醫書局的編校書籍,後來又改進了火藥的配方和給床弩加裝了荊輪機鉤以使其發射弓箭的時候速度更快,操作的人更少。王靜輝在軍事上的這兩項改進在後來的大順城戰役當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夏主諒祚就是因為踩中王靜輝所發明的地雷而身負重傷致死的。

《伎官論》所引起的討論不比王靜輝質疑《古文尚書》所引起的波瀾小多少,尤為朝廷內部的討論最為激烈,士林中的看法也被王靜輝分化成兩大陣營。若王靜輝單單是一個簡單的駙馬或是出色的詞人也就罷了,自他起家以來一直重視和士林中的關係,辦《梅雪》和《大宋明鏡報》,還有上書朝廷以勳章來鼓勵商賈資助貧寒士子來完成學業等等舉動都贏得了士林中人的好感。最重要的便是駙馬還借著與軍方培養軍醫體系的機會,大大擴充華英書院醫科的實力和規模,一口氣在杭州、成都都開有華英書院醫科分院,招收那些率試不第或是無意於科舉的讀書人,將來把他們培養成醫生之後,其最主要的去處便是大宋禁軍系統內的軍醫體系,這也就變相成為大宋低級技術官員。

三所醫科學院每年培養出來的郎中不下兩百名,他們都要成為大宋的低級技術官員,後續培養也會源源不斷,想想這將是一個極為龐大的數字,畢竟士林和這個社會一樣,構成的主體是由龐大的讀書人隊伍組成的,他們也許只會「之乎者也」,在學術上一輩子也不會有什麼建樹,更不要說達到王安石、司馬光那樣的水平,但正如社會中的普通百姓一樣,他們在士林當中的力量是不可忽視的。

王靜輝這幾年所做的一些事情,很大程度上就是為這些最為底層的讀書人能夠找口飯吃,不管是開醫科學院報名者雲集,還是會計、格物學院的門庭冷落,只要肯進入學院學習,基本上都會有飯碗保證,這總比在家中守著幾畝薄田,耐著寒窗苦讀衝擊那虛無縹緲的科舉獨木橋要強的多。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人,不管他是普通的讀書人也好,還是朝廷的官員、士林中的大儒,都隱隱的看到王靜輝所做的事情遠比朝廷單純的救濟要強的多,雖然在面子上有些不好看,但總比一事無成要好得多。

有的讀書人已經進入王靜輝所開設的學院選擇喜歡的科目去就讀,或是進入禁軍系統,或是將來進入駙馬旗下的產業效力,進去的讀書人、準備進去的讀書人、正在觀望的讀書人……這是一個龐大的基數,正是這些人都站在了王靜輝的身後——為了今後的地位,他們必須站在駙馬的一邊,或是為駙馬搖旗吶喊,或是以實際行動在《梅雪》月刊或是《大宋明鏡報》上,紛紛投稿表示支持。

當然出於一個「正統」讀書人的習慣,反對的聲音也是空前的響亮,這些人可比王靜輝的追隨者要強大的多——各地的飽學鴻儒大多都站出來,他們同樣也是直接提起筆來,紛紛撰寫文章發到《梅雪》或是《大宋明鏡報》的編輯部——這兩份在大宋士林和民間中隱隱為其主導的雜誌,恰巧也是駙馬所手創,但王靜輝在《大宋明鏡報》上刊發文章的時候在結尾也非常不「挑釁」的留下了「敬請各位指正云云」的話語。這也是讓皇帝趙頊看過後苦笑的原因——駙馬一向謙遜,怎麼這個時候還這麼招惹是非呢?!

一時間無論是《梅雪》還是《大宋明鏡報》的編輯部中各地來文充斥其間,有趣的是這兩個編輯部的大本營都在商務印書館設在汴都城中的一座大宅子當中,《梅雪》編輯部的成員那當真是大宋學界莘莘學子所嚮往的地方——歐陽修、司馬光、王安石……一個個群星璀璨,光芒四射,不過他們並不常來編輯部,畢竟身兼大宋一等學者名頭之外,還是朝廷命官,哪有這麼多時間來此坐鎮,這裡倒是王安禮、曾鞏坐鎮,不過現在歐陽修自報紙一發的第二天便自覺的到這裡坐上半天,司馬光、王安石等人也開始到這裡走動;而《大宋明鏡報》編輯部的成員們除了一個老大蘇洵年紀大些之外,剩下的可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學子,當中隱隱為歐陽發為首,當然還有個小派系——王雱在裡面也因為其才子加當朝宰相之子的原因有不少號召力。

兩刊編輯部中的編輯無論是老的少的看法也不一樣,不過考慮到駙馬是兩刊創始人的緣故,這點面子還是要顧忌的,編輯們面對如此多的來稿——這還僅僅限於汴都及其附近地區,再遠一點的地方如江南士林的來稿由於路程遙遠還沒有到,不過由於掄才大典的緣故,天下士子的精華——準備考場奪魁的准進士、准明經們都在汴都,所以除了江南那幾個領頭的鴻儒還沒有卷進來之外,也都紛紛借著這段時間來潤潤筆。編輯部採取了折中的方法——贊成的,反對的一齊發。

《大宋明鏡報》發行頻率比《梅雪》高多了,歐陽發在其父親的暗示下拿著明天將要發行的樣刊晚上來到了駙馬府,他要看看駙馬對此的態度如何——這份樣刊上的頭版上有兩份文章,其中之一便是司馬光寫的,當然是反對《伎官論》的文章,而另外一篇則是汴都一個才子余益所寫。當然,兩篇文章單從文字角度來看余益雖是才子還是顯得嫩多了,司馬君實的文章旁徵博引幾乎將其大氣磅礴文風張揚到及至,本來歐陽發也想寫的,但是他還是停住了——和司馬君實唱對台戲,並非他不敢而是不願,沖著兩家的交情他也要避過這一陣。

「伯和兄,這份報紙非常好!我們辦報紙就是為了公正,不管是誰,只要你們編輯們認為公正便可,在下雖然創立了這份《大宋明鏡報》,但亦不能左右你們編輯的想法里按照在下的個人喜惡來走!」王靜輝在偏廳中和歐陽發對坐而談。

「改之兄,這份報紙就這麼發了?」對於駙馬的開明,他感到非常欣慰,看來自己的父親是有些多慮了,殊不知歐陽修自參與濮議之爭後,便對駙馬非常關注,駙馬當初出的那個主意雖然是他來執行的,但心中總是有些芥蒂存在心中,不過他並沒有把這件事告訴自己的兒子,而只是探探駙馬的口風。

「當然不!」王靜輝的口風一轉,笑著說道:「伯和兄不認為余益的這篇文章來和君實先生同版顯得很單薄嗎?」

歐陽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余益這篇文章的確不能和司馬光的放在一起,太勉強了,不過這也是矮個子裡面挑高個兒,本來他想插上一腳,但在下午編輯會面的時候,司馬光從袖子裡面掏出了這份文章後,歐陽發便把自己已經寫好的文章又留下了。

「涅心,去取筆墨紙硯來!」王靜輝讓站立在客廳一角的書童取來書寫工具,笑著對歐陽發說道:「伯和兄,看在以往的情分上還請兄長給小弟行個方便,小弟在這裡寫一篇文章,若是能夠如伯和兄的法眼,就讓小弟的文章來替代余益的好了,畢竟君實先生此文是沖著小弟的拙作而來,在下也不好避戰不出!」

歐陽發看著王靜輝那人畜無害的笑容,笑著說道:「改之能夠親自出手最好,在下也好看看聞名天下的王改之如何應對君實先生的發難!」

書童取來筆墨紙硯之後,王靜輝鋪開稿紙,拿起自己的鵝毛筆蘸上墨汁便在稿紙上奮筆疾書,中間或略作停頓思考,不過一會兒一篇文章躍然紙上,中間居然沒有一處塗改,在旁邊的歐陽發看了這個情形後心中也是非常讚歎——不愧是治平年間的榜眼狀元,真是下筆流暢。大宋立朝以來所有皇帝就數英宗趙曙任期之內僅僅考了一場制科,本來應該在治平元年有次掄才大典的,可惜趙曙身體虛弱多病,曹太后攝政沒有考成,等到再次準備開考科舉試的時候,又再次病倒幾乎喪命,掄才大典被拖到了今年才舉行,所以王靜輝便是這個治平年間唯一的一個頭名狀元,這在大宋朝以來是從來沒有過的。

「伏羲造琴瑟,芒做綱……此聖人之事,何謂奇技淫巧?若無伎官之士殫精竭慮,何來大宋今日之武庫優良?我輩書寫之用紙又從何而來?故伎官之種種發明創造推動了社會之發展,得以使聖人之教化大行於天下……」歐陽發緩緩的讀到。

歐陽修讀完駙馬這篇臨場現做的文章後不禁痛快淋漓,興緻所作能夠有這麼精彩的文章不是沒有見過,以歐陽修的名望,前來把自己的文章交給文壇泰斗過目以期走捷徑的人滿大街的都是,就連蘇軾三父子也是如此,歐陽修的兒子自然比平常人見過的多得多。

不過歐陽修沒有意識到王靜輝這篇文章寫的酣暢淋漓,但對司馬光並不公平——他拿著司馬光的文章給王靜輝過目,以王靜輝後世千年的眼光,這樣的文章無論在論點還是論據上都如馬蜂窩一般漏洞百出,若不是顧忌到這個時代的傳統,他能夠寫出更好的文章,但反過來想以司馬光的名頭以一個並不是很出名的才子文章來同列首刊,那也是非常不公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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