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狗男女 第五十六章 廢棄公主(一)

「老子給了錢,想怎麼干就怎麼干!」

隔壁傳來男人粗魯的咆哮、巴掌煽臉的「啪啪」聲,還有姑娘掙扎的對罵,鬧得嘈雜極了,讓人不得安寧。

佩姬將布團塞進耳朵里,捲起褲腿,把腳浸入熱水,人的適應力真的很強,幾天前,她享受著奢華的大浴缸和撒滿玫瑰花瓣,摻入牛乳的山泉水時,還挑剔著水裡的牛乳比例不對,現在,拿一盆熱水燙燙腳,已讓她覺得舒適解乏。

霧騰騰的水汽從腳脖子處朝上彌散,她眯起眼,感受著在熱力的按摩下,酸痛的腿慢慢地舒緩,逐漸又陷入了沉思。

為什麼朱利爾斯沒死?她發誓那槍結結實實地射入了心臟,何等的超自然力量介入了這件事?綁匪頭子究竟是誰?似乎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但她想不起來仇家中有這麼一個神秘人。

總之,敵人成功了,但只是暫且,除非死神降臨,將她帶入地府的那刻,佩姬就不會認輸,她的精神比任何男人都頑固堅強,像塊連猛火都無法鍛造融化的鐵。

想著想著,落難的大小姐的眼皮慢慢地合上。

門被狠狠關上的聲音,姑娘憤憤不平地咒罵,以及隨後悄悄響起的嗚咽抽泣。

「煩死了。」佩姬暗暗唾罵,將隔音的布團壓緊,帶著倦意沉入夢鄉。

……

她在黑暗中奔跑。

可怕的黑暗,完全認不清楚路,彷彿隨時會一腳踏空,跌入黑魃魃不知底的深淵,肉眼看不見的鬼魂在嘶嚎、嘲弄和大笑。

「請懺悔!」聲音飄揚著,起初尚能辨識出傳來的方向,很快,那人聲越來越高昂,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來,如無形的大網,包住她裹牢她。

它們合奏著,吶喊著,歌唱著,「快跪下!快贖罪!你這在貪慾中孕育出的,身體里流淌著歹毒的冷血的罪人,請懺悔!」

「絕不!」她停下奔走的步伐,高聲回應,「我從不為做過的事後悔,也不接受任何人的審判,哪怕他是神靈在凡世的化身!」

……

陽光竄入髒兮兮的房間時,佩姬恍惚地從噩夢中醒來,一時間覺得腦子裡亂糟糟,有一股股抽搐似的痛楚。

腿腳發涼,幾乎麻木,不知何時,木盆被一腳踢翻,水流了滿地,讓地板陰潮潮的。

「居然在泡腳時睡著了。」她光著腳丫子快步走到牆角,從釘在門後的銹衣架上取過來條不知多久沒拿蒸汽燙過,硬得如紙板的毛巾,胡亂擦乾淨腳。

佩姬套上長襪,地攤上買的劣質貨,五塊錢一打,粗亞麻的布料蹭得嫩膚髮癢,鞋子也不夠合腳,小指頭被擠得生疼,不過她早就不在乎了,假如連這點微不足道的遭罪都無法忍耐,何談從低谷重新崛起?

「黛麗安,還在睡?」她問道。

微弱的喘息和零亂的囈語。

小女傭的額頭熱得燙手,傷口的顏色發黑化膿,人陷入了昏迷,可能還有內出血。

在逃離石窟時,軍人們顯然得到了可以開火的授權,黛麗安為了保護她,挨了幾槍,最嚴重的傷勢在肩胛,從前至後貫穿出一個鮮血淋漓的大口子。

沒有藥物,只有草率的包紮,也得不到妥善的治療和休息,如果不是受過武僧訓練的堅韌體質,普通人的肉體早就徹底崩潰了。

「不能再拖下去了,我需要消炎藥和鎮痛劑。」佩姬決定。

不過大小姐面臨著一個尷尬的麻煩,那便是她沒錢。

這很可笑,但對一位曾身處於拜倫貴族階級最頂端的尊貴女士而言,口袋裡塞著一把票子,實在是種毫無風度的舉止。

攜帶錢包、支票簿和購物後的付賬,是屬於隨侍僕佣們的職責。

裝著贖款的提箱落在了洞穴中,銀行的戶頭裡有筆款子,不過佩姬不能去取,不知有多少雙眼睛正盯著那些帳戶呢,此刻唯一能套現的,只剩下一對耳環和結婚戒指。

這些首飾價值百萬,均由名師精心打造,款式獨一無二,能讓見識最廣的珠寶商心魂為之所動,可正是因為太珍貴太顯眼了,一旦流入市面,探子們就會順藤摸瓜地追查過來。

出於皇室的顏面,通緝是在極度私密的情況下進行的,所以親王的情報網得到線索,派遣追兵而來,必定會有時間差,那時她早就遠走高飛。

只要她忠誠的僕人能儘快康復,冒點險也值得。

佩姬將目光投向隔著臨間的牆壁,之前她已經打聽過,小鎮沒有珠寶行,但在律法的夾縫中,永遠存在著一種蟑螂般無處不在的行當:銷贓業,據說贓物商人個個膽大妄為,只要你敢賣,他們就敢買。

她決定去拜訪那位只聽過聲音,從未會過面的鄰居。

妓女雖然骯髒下賤,卻無疑是地頭上消息最靈通的職業。

大小姐曾在旁人的交談中,聽到過對方叫什麼,沒記錯的話,好像叫露絲,真是個沒品味的名字。

……

正值早餐時間,一群穿著臟襯衫的苦力漢子們端著盤子,聚集在樓梯的轉角,一邊嚼著豆子餡的烙餅,一邊嚷著快點吃,貨行要開工了,讓踩上去便咯咯響的公寓窄走廊擁擠不堪。

見到佩姬出門,他們紛紛吹著響亮的口哨,嬉笑著,擠眉弄眼。

「嘿,姑娘,我們晚上收工後,要一道出去樂樂么?酒錢我出。」有人喊,惹來一陣鬨笑。

對這位一周前入住廉價公寓的姑娘,所有人都很好奇,簡單粗俗的衣裳掩飾不住她的美麗,她總是昂著頭,走路步伐穩定有力,瞅人時眼神明亮,說話帶著種命令人使喚人的味道,沒有一點村婦通有的羞澀和小心翼翼,完全不像她在租房時描敘的:帶著妹妹剛從偏僻的鄉下出來,準備尋訪發跡的遠房親戚,可惜妹妹途中生了病,只好臨時在鎮里落腳。

漢子們沒什麼文化,說不出具體是什麼感覺,只覺得,她和他們,並非隸屬於同一個階級的人。

一朵野辣辣的玫瑰,遠遠看著就覺得扎人,他們私下議論。

「我遲早會拔了你們的舌頭!」佩姬冷冰冰地想著,內心的騷動並沒有在她臉上顯露,她保持著平靜,在男人們跟隨的目光下,敲了臨間的門。

隔了幾分鐘,裡面才傳來窸窣的響動和口吻不快的叱喝,「干,晚上再來找老娘,現在是休息時間。」

「露絲小姐,我找你有點兒事。」佩姬回答,用力扣著門板。

門開了,一位姑娘把頭探了出來,這是個正值妙齡的女人,穿著蓬鬆的舊裙子,膚色泛褐,眼皮腫脹,仍帶著惺忪的睡意,不懂得化妝,濃妝艷抹得失去了青春的美,左邊臉頰有塊淤青,顯然是昨夜客人留下的印記。她上下打量著佩姬,「你是誰?想干那事?我還沒接待過女客呢,如果付雙倍,保管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

佩姬直直走進去,房裡臭氣熏天,殘留著體液交流後的味道,骯髒的內衣褲拋得滿屋都是,露絲聳聳肩,打了個哈欠,合上門,「抱歉,我通常不在早餐接客,給我兩分鐘收拾下床。」

她說著就開始整理床鋪,嘀咕,「兩個女人干那事,我聽過,卻沒做過,該怎麼來才好呢?舌頭還是手指?」

「我對和母……姑娘交配沒興趣。」因為有求於人,佩姬忍住沒講出母猴子的字眼,「我有點東西想賣。」

「你講話挺逗。交配?這詞真稀罕。」露絲停下手,歪著頭,「而且,老娘這不是回收鋪,你是來找麻煩的?」她的眼睛開始搜索武器,在凳子和衣架之間挑選,妓女也是講地盤的,她認為這個怪女人是新來鎮上的流鶯,想尋自己的茬。

「姿色是比老娘漂亮點,但老娘也不是好惹的!」露絲想,把鐵衣架握到手裡,只要對方再上前一步,就狠狠抽她。

「我有點軟貨,並且正缺錢。」佩姬說,抬起手顯示自個沒敵意,「但不清楚該找誰出手。」

大小姐在司法廳干過,稍微了解點黑話。

「軟貨?」露絲看著她,「原來你做過金手指,但為什麼找我?」

「因為我正巧住在你隔壁。」

露絲笑了,癟癟嘴,「你就是那朵玫瑰呀,這幾天公寓的男人們都在談你,幸好你和我不是同行,否則生意都得被搶光。」

玫瑰?噁心的稱號,佩姬暗暗顰眉,她決定結束這場對話,「5%的傭金,只要你找到花得起錢的收購者。」

出門時,苦力們都散了,比起滿足好奇心,還是努力做工填滿肚子更實際,只有個曬得黑黑的壯小夥子留在樓梯口,他急步走過來,擋住大小姐的路,低聲詢問,「為什麼去找露絲?」

佩姬莫名其妙,「關你什麼事?」

「你妹妹看病缺錢?所以你找露絲,想入行?」小夥子勸解,「看得出你是個好人家的姑娘,清清白白的不是挺好么?」

什麼時候我淪落到被只猴子教育?佩姬氣壞了,「滾。」

在回到房間後,她仍聽到那人喊,「真缺錢,我找弟兄們幫你湊湊,對了,我叫肖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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