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狗男女 第五十三章 佩姬·佩姬(一)

在蘿莉正和白金髮的美麗姐姐,糾纏於說不清道不明的奇異情愫中時,福蘭·弗萊爾倚靠在包皮革的馭座上,車子停佇在丘陵的背陽處,放晴的天空顯得格外湛藍,遊絲樣的雲懶散地挪動著,大自然從不吝嗇展現它的美。

春、夏、秋、冬更迭的四季;歡娛、苦惱、喜悅、悲傷、愛與恨組成的思緒;道德構建的自律、放縱導致的墮落,人的一生,無論從外在的感官,還是內在的小世界,均豐富多彩且繁複多變,從出生的那刻起,人便面對著一道道紛至沓來的選擇題:主婦在思考,今晚吃燉肉還是煎魚?小職員在尋思,我該跳槽到另一間公司么?待遇一樣,卻更有前途,情聖在苦悶,她和她,兩個姑娘,誰更適合我?戰場上的軍人在抉擇,逃避或死戰?就能人們喜聞樂見的戲劇中,也有句悲嗆地吶喊:生存還是毀滅?

但福蘭的時間和生命,已然凝固在四年前的那一天,停滯於灰暗不見天日的季節中。

沒得選擇,便勇往直前,哪怕在仇恨的泥潭裡沉淪,變得陰險、野蠻、殘酷。

除了固守在心底的戒律,他早已和當初,充滿夢鄉的司法界新鮮人截然不同。

他唯有一個念頭,毀滅那個女人傲慢的生涯,砍斷那個家族枝繁葉茂的根莖,讓該被懲戒的遭罪,掘好墳墓,替他們選個位置。

「也許我們能心平氣和地談談。」清醒過來,暫且從棺木的禁錮中釋放的朱利爾斯,在槍手的監視下,滿腹苦惱地慢慢撕著手中的麵包,他擦掉手上的麵包屑,朝福蘭喊道。

「現在我和你之間,並沒有共同的話題。」復仇者回答。

「有的,關於佩姬。」朱利爾斯毫不退縮地嚷道,「也許在你眼裡,我是個瘋癲的病人,可憐的肉票,但不代表我是個傻瓜。你的所作所為,並非出於對金錢上的貪慾,也非針對我個人,同樣不是反政府的狂人,否則你能幹得更卑鄙,那唯有『報復』二字可以解釋,所以我設想,你的目標,是我的妻子,或許是她身後的家族。」

福蘭挑了下眉毛,在他的印象里,儲君是個溫文爾雅,學者氣息濃厚,遠離陰謀詭計的青年,在消息被封鎖的情況下,能推測到這一步,的確很令人吃驚。

「很好的推想,假如我說是,你會如何。」

「一場交易,釋放我,並停止對佩姬的陰謀,收斂你那罪惡的心思。」朱利爾斯尚不知道父親病危的消息,他承諾道,「我會勸告父皇,盡量剷除萊因施曼一族過於旺盛的野心,而且對你的罪行既往不咎。」

「你也仇視金雀花?」

「我只是為了妻子,佩姬是個好姑娘,但豪門世家的女孩兒,難免會身不由己地做出些許罪惡,所以請別恨她。將萊因施曼削弱成一個普通的貴族家族,能讓她擺脫這種可憐的困境,也符合皇室的利益。」儲君的聲音里充滿了蜜糖似的柔情,「瞧,這樣我們就有了共同的語言,你能節省許多麻煩,也不會傷害更多無辜的人。」

在朱利爾斯心目中,他珍重的愛妻,只是被家族操縱的木偶。

多愁善感而單純的人呀,福蘭嘆息地想著,皇太子不缺乏知性上的深度,也並非智商畸形的白痴,但善良的天性,卻讓他無法辨認旁人藏在假臉後的真面目。

否則,他怎能將一個冷血女人,看待成軟弱的羊羔。

「身不由己的木偶?」福蘭輕笑地諷刺,「要造物怎樣的恩寵,才能創造出如她那般堅忍決絕的女人?將這穹蒼下天賜的驕女摧毀,著實讓人從骨髓中都洋溢著快感。請相信,很快,你也會覺得如此。」

朱利爾斯的兩眼布滿恐懼的光,彷彿有魔鬼自深淵而來,準備奪走他最心愛的事物。

「你這值千刀萬剮的惡魔!」他憤怒地咆哮。

「如果只有黑暗才能吞噬黑暗,那麼,我當個魔鬼,又有何妨。」福蘭輕言細語,「這是血和亡魂,給我的忠告。」

……

毫無嬌柔的女人味,活像個精力充沛的冷血工作狂,頭腦敏銳聰慧,卻帶著種野蠻的侵略性,倨傲不馴,囂張跋扈,自以為擁有整個世界,將旁人比喻為尚未開化的低等動物,為什麼殿下會迷戀上這種女人……如果將拜倫名媛圈子裡,那些貴婦人私下對儲妃的評論總結起來,我們能收穫一大堆刻薄的言辭,她們無比嫉妒地望著佩姬高高在上,在心底期待著她何時從雲端跌落。

背負著眾多仕女怨念的佩姬,從不屑於他人敵視,她今年二十六歲,正處於女人最黃金的年齡,出身高貴顯赫,完美如雕塑的容顏,受人羨慕的丈夫,掌控著不容小覬的私人勢力,她可以讓恨她的人變得悲慘無光,使愛她的人富貴權柄,她的額前的確有代表著不凡的璀璨之冠。

所以她有資格傲慢,有本錢享受凡夫俗子的膜拜。

不過俗語說,「神靈也有打噴嚏的時候」,大小姐此刻正煩躁難以心安,刻薄地從紅唇吐出嚴厲的語句,她質問道,「遭遇襲擊?所謂神秘莫測的龍脈者,卻像只被獵人盯上的兔子,被攆得四下逃竄?」

公公病重,家族蠢蠢欲動,政局暗流涌動,人人都再打鬼主意,多麼好的機會呀,她完全可以藉助儲君本不容撼動的地位,壓制住父親的野心,然後慢慢剝奪金雀花的勢力,將丈夫推到前台,自己於幕後掌控整個帝國的大權。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製造麻煩的綁匪,以及脆弱得發瘋的小丈夫,將她安排好的計畫搗亂,被逼得無法返回坦丁這個權利中心,而且還得為變得不再牢固的地位而擔憂。

她用靴底拍著車廂的地板,繼續吼道,「前哨的斥候受到襲擊,我無法取得交易地點的布局和情報,喬·考利昂引以為傲的龍脈者,全是紙糊的么?」

她鬱悶地用手指拉著頭髮,簡直想隨便找個人來摑幾記耳光,「卡西莫多不在身邊,你又必須貼身保護著我,其餘的人,全是一群廢物和飯桶!」

黛麗安擔憂地望著失態的佩姬,在隨侍左右的小女傭心目中,她的女主人從來不知何為畏懼,優雅歹毒地運用各種手腕,將麻煩扼殺於搖籃里,擁有著一個女人所能達到的最高境界。

私人情報頭子兼女僕直覺到,由儲君被綁架開始,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故,似乎都是沖著主人而來的,但沒有詳盡的證據給她揣摩推敲,姑娘起身,從車廂壁櫥里拿出酒杯,用果汁和幾種口味純正的酒水,為女主人調配了有著漂亮色澤的淡雞尾酒,希望冰涼的液體,能平息她的憤怒。

將酒水灌下,大小姐慢慢呼出帶著微薄酒精的口氣,努力讓緊顰的秀眉舒展開來,生氣歸生氣,但沉迷於無意義的發泄中,對困境沒有絲毫的幫助,佩姬永遠是個知曉越關鍵就越要保持冷靜的女人。

「我大概正處於醫學上提出的排卵期,容易變得急躁。」她自嘲地笑笑。

「您真的不準備改變計畫,和綁匪頭子會面么?」黛麗安謹慎地提出自己的憂慮,現在是下午一時,入夜前,輕裝簡行的馬車,便要抵達約定的地點,「我擔心這是個陷阱。」

「即便是陷阱,也要走上一趟。我只有一個弱點,就是被旁人知曉朱利爾斯的病症,然後長老議院因此奪走他的繼承權,導致我也被牽扯至內,從而無法再接近拜倫至高的權柄。所以,要麼能將他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掌心裡,要麼,就得徹底抹消掉。」

她直言不諱地講述著大逆不道的言辭,讓黛麗安吃驚地睜大眼眸,小女傭躊躇片刻,恭敬地低下頭,「我保證,即便有卑鄙的陷阱存在,我也會確保您的安全。」

※※※※

一縷縷遊絲般的陽光,透過窗戶簾幕的空隙投射進來,潮氣讓地板略帶點凸曲,尚未凝固的淋漓血液,順著小小的坡度緩緩流淌,一盆裝飾用常青盆栽橫倒在走廊處,破爛的瓦片和泥土濺得滿地都是,有幾片綠綠的小碎葉在血泊中輕輕打著旋。

人們興奮的交談聲如夏日蟬聲的嗡嗡奏鳴,十來名火槍營士兵和資深探員正滿樓搜索著,態度嚴謹得似乎連地板間的罅縫,也要蹲下來仔細研究一番,企圖找到被遺留下來的任何線索。

卓爾法·隆奇表情淡漠地將外套脫下來,隨手扔掉,那件雙排扣的灰呢子大衣沾染了血液和白花花的腦漿,這是早些時刻,一個身手不錯的龍脈者,衝破了包圍網,撲了過來時,被他近距離用槍暴碎了腦殼所導致的。

他伸手把布簾繫到一邊,拉開窗,想減輕點屋內濃厚的血腥氣味。

從外表來看,這兒是舒適的鄉間農舍,在拜倫很常見,通常是一些富農們修繕的別墅,有漆成白色的整齊木籬笆和鵝卵石人工小道,屋後連著穀倉和馬廄,還有大約三畝的田地,因為不是播種季節,土地暫且荒廢著。

一場突擊行動剛剛結束,敵對者一方是兩個營的火槍手、一個排的騎兵以及地方的警力,而另一方,是六名隸屬於某神秘組織的龍脈刺客。

勢力強弱一目了然,那六個倒霉鬼此刻正躺在皺巴巴的褐色塑料屍布下。

作為投誠的線人,這是卓爾法送給庫珀·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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