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金雀花、影王與血騎士 第二十二章 初秋的謀殺

夜色像墨水一般在黃昏的餘輝畫卷上泅染開來,盞盞華燈次第亮起,整個城市籠罩在金銀紅綠的璀璨燈火下。坦丁城的夜生活就在喧嘩中正式拉開了序幕。

公牛廣場附近的青石大道,是都城最繁華的夜市街之一,在白天寬闊整潔的街道,一到天邊出現隱約的星星時,就如雨後濕潤的林地,冒出蘑菇般,由帆布和鐵皮搭成的簡易小亭子,佔滿了道路兩側。

款式符合當前時尚,做工卻不甚精緻的服裝、一些模樣喜人,看起來手藝還算不錯的工藝品、由麻布編製成的薄地毯、號稱是百分百小牛皮製造的鞋子,應有盡有。

囊中羞澀的普通市民,追求潮流但弄不到更多零花錢的年輕人,比起那些標籤上寫著許多零的精品商鋪,更熱衷流連於廉價的夜市。

最吸引人的還是散發著各種香氣的小食攤,魚雜碎湯、肉丸子、蜜糖炒栗子、葡萄乾、乳酪火腿,沒什麼比端著一盒小食,在夜風徐徐的街上遊盪採購,更打磨光陰的了。

漆成深紫色的馬車在夜市附近緩緩穿行,受過良好訓練的純血馬,優雅沉靜地跺著小步。

佩姬將頭微微探出車窗,眼神悵惘地望向簇擁的人群,傾聽著喧鬧沸騰的聲音,手指撫摸著包在窗台上的柔軟毛皮。

某種奇異的負面情緒在大小姐心底騷動  那是種無精打採的脫力感,純粹心靈上而並非肉體的倦怠。

只剩下一個月,她就得變成包裝精美的禮物,躺到床上,接受一個小男人,成為自己的夫婿。

「我下車走走吧。」她吩咐車夫。

「儲妃殿下,這裡是平民聚集的地方,並不適合您的身份。」駛車的皇家騎士兼保鏢,面露難色地勸阻。

佩姬揚了揚眉毛,將叱喝的話語咽了回去,她突然沒精神責備騎士的冒犯,推開車門,直接從行駛得很慢的馬車上跳了下去。

這舉止讓車夫驚惶失措了一陣子,他慌忙地從馭座上下來,暗示著便衣隨從們緊緊跟過去。

身為儲妃,保障她的安全,是頭等大事。而且這位準皇室成員,不肯乖乖待在守衛森嚴的行宮裡,堅持著在婚禮前,繼續司法廳的工作。

但佩姬討厭連出門溜次狗,都得被十幾個全副武裝的騎士圍著的感覺。

所以他們只好脫下盔甲,穿著便裝,將人數精簡到五人,離著好幾米,遙遙護衛。

這種夜幕下,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的場所,是最麻煩和危險的,而且是主人臨時起意,騎士沒辦法清場和盤查可疑分子。

金雀花家的大小姐,漫無目的地在人群間穿梭,偶爾在售貨的攤位旁停下,隨意翻看下商品,夜市的便宜飾品與衣服,自然入不了她的眼,也沒胃口品嘗下沒那麼衛生,但味道蠻不錯的庶民小吃。

不遠處的聲音吸引了佩姬的注意。

賣藍莓蒸糕的攤子前,一個衣著簡樸的中年男人,正為難地數了數包中的銅板,那些大概是明天的菜錢,男人蹲下身子,小聲勸女兒,「不是說好了不買東西,只是出來逛逛么?」

他幾歲大的女兒,望著冒著熱氣的蒸糕,吞了吞口水,依依不捨地移開目光,「爸,那我不吃了。」

拉著女兒的手,男人剛走了幾步,下定決定似地,又轉了回來,撥拉出衣兜里的大半銅子,買了整整一塊。

佩姬出神地看著這尋常的一幕,小姑娘像只小動物,抱著父親的脖子,輕輕咬了一小口,又把蒸糕遞到他的嘴邊,「你也吃。」

「乖女兒,爸爸不餓。」

她的視線追隨著父女倆,直到他們消失在人潮中。

這種樸素的親情,自己曾經體會過嗎?

似乎在遙遠的童年,她曾無比崇拜過父親,覺得他就是天地間最偉大的神邸。

這子女對父親出自本能的崇敬感,在童年還沒結束時,就已逝去。

在金雀花的精英教育中,親情,屬於軟弱與幼稚的。

你需要的是,效忠於整個家族,在它的麾下,奉獻自己的一切。

維護家族成員之間的紐帶,是共同的利益。畢竟情感這玩意,廉價而且容易背叛。

但佩姬仍記得一件事,那是她九歲那年,母親去世了。

雖然那是個性格蒼白,沒有多少頭腦,只對貴婦人間的交際、購買服裝首飾感興趣的女人,出身於另一個顯赫的公爵家族,嫁給父親,也單純是政治上的聯姻。

在記憶里,她的臉是模糊的,每次回憶起,反而是不同顏色款式的豪華禮服與脖子上明晃晃的珠寶更加鮮明。

但佩姬還是很傷心,趴在床上,哭到累得睡著。

朦朧中,她感覺到,有人坐到了床頭,用手輕輕撫摩著自己的頭髮,從掌心傳來的熱力,讓她很安心。

那應該是父親的手吧,姑娘迷迷糊糊想著,逐漸停止了抽泣。

……

秋季是個潮濕多水,讓人情緒低落的季節。

暴雨總是來得不是時候,劈里啪啦的雨點,忽然急促起來的晚風,讓路人朝路邊建築的屋檐下避去,商販們不滿地埋怨著妨礙賺錢的鬼天氣,手忙腳亂地將厚實的帆布蓋到鋪面上。

佩姬將滑落到手肘處的絲織披肩提了提,返身,用慣有的步伐節奏,往幾百步遠的馬車走去。

她為方才浮現出的軟弱感到羞愧,無論是受過的教育,還是現實中的磨鍊,都明白無誤地告訴她,人,准許偶爾有點低潮期,但絕不能沉陷於其中。

臨面而來,一個慌慌張張躲雨的男人,撞得她差點摔倒。

佩姬望見,逡巡於不遠處的便衣衛兵們,臉上露出的驚懼表情。

他們張大嘴,彷彿在竭力呼喚,朝自己奔來。可能是風聲太大,環境嘈雜,佩姬沒聽清楚在說什麼。

「大驚小怪。」她不耐煩地想繼續前行,卻猛然發現雙腿軟綿綿地,腰間傳來一陣劇烈的痛楚,視線已開始模糊。

她疑惑地摸了摸,一股暖融融的液體,濺污衣裳,將手掌染得徹紅。

「刺客?」佩姬喘息著,癱倒在地上,冰涼的雨水落到臉上,讓她覺得很冷。

「控制住廣場……別過於緊張……以免引起公眾的不安……活捉……」她虛弱而冷靜地下達了幾個命令,然後意識沉入了黑暗無光的旋渦中。

……

許多震驚諸國的大事,往往由不知名的小人物一手促成。

布斯塔是個粗通武藝的混混,每天的工作就是跟著道上的大佬耀武揚威,晚上去小酒吧找相好的鬼混一番,或者到賭館來上幾把。

如果不是欠了一屁股賭債,相好的又瞧上了一件漂亮首飾,天天纏著他要,布斯塔絕對不會老遠從蒂羅萊跑來坦丁來。

「上頭有件任務,得去坦丁除掉某個小劇團的四個人,報酬是一千愷撒。」那天晚上,相熟的一個夥計找到他,「這筆買賣你接不?」

「這可是大買賣,還要去都城,太過危險。」布斯塔不情願,「事後跑路,一千根本不夠。」

「這樣得了,一千六百塊,而且,又沒必要完全照著來。」那夥計詭笑著,「稍微弄出點事就成。」

布斯塔明白了,肯定是某個有錢,但與黑道又沒多深關係的老闆,找到了大佬。

如果說謀殺,是真正刺客的天職,那麼坑蒙拐騙,就是混混們的拿手好戲。

那個白痴又不懂得內幕的老闆,將刺客組織與收保護費為生的普通黑道幫派混為一談。

上頭想弄到票子,又不願幫不相干的外人,做出能引起當局格外重視的大案。

這麼一想,一千四百塊完全划得來,只要他到了坦丁,找到目標,製造點車禍之類的意外事故,上頭就有理由對送錢的老闆說,「已經儘力了,瞧,那人的遭遇,就是我們乾的,但他運氣夠好罷了。如果不滿意,再拿筆錢來,我派人再去試一次。」

再試一次,當然,又是將上回的勾當,重新耍一遍。

……

直到抵達了坦丁,調查一番後,布斯塔才發覺有些不妙。

誰說目標是小劇團的小人物?

紅雀劇團的席拉娜團長、綺莉女演員、勞倫劇作家、伯騎士勛爵,各個都是聲名鵲起的當地名流。

「媽的,老子受騙了,這一千來塊可不好賺。」布斯塔騎虎難下,預付的款子,他離開蒂羅萊前,就花得乾淨。

黑河飯店地處繁華要道,人來人往,他根本沒機會下手。

布斯塔只好把目光投到了伯騎士勛爵的私人府邸,盤算著在門口放把火。

就在計畫妥當,避開灰佬們的眼線,準備動手時,從院子里出來的馬車,引起了他的注意。

隔得老遠,布斯塔只瞧見一張女人的臉,在倘開的車窗處,閃動了一下。

「席拉娜還是綺莉?」他正想著,發現街道另邊,有兩個警察巡邏過來,連忙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走開。

巡警懷疑地打量著他的背影,蛇般地視線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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