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永夜的浮光 第四章 新晉教父(二)

後半夜,穆爾撥開雜草,沿著小徑走到那個廢棄的村莊,他望了望灰藍的天空和閃爍的啟明星,天並不算冷,但穆爾仍然覺得手心潮濕,身上涼颼颼的,些微莫名的刺骨寒意讓他打了個冷顫。

這是個如同死國的地方,原先的住民早以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離去,只留下殘缺頃頹的廢屋,青藤與苔蘚將廢墟化成大自然的一部分,靠近海的地方,能看到一座破舊的小碼頭,碼頭上的木頭都爛光了,但水泥和磚頭築成的基座還算牢固。不遠處海灘上,能隱約看出小船淹沒在沙土中的殘骸,很多年以前,這兒大概是個漁場。

穆爾是個好水手,他熟悉黃金灣沿岸所有的航道,但從未在船上經過或者眺望過這裡,說明這個村莊遠離標準航道,大概潛伏在某個不知名的半弧海灣後面。

他朝老闆請了一個月假,如同尋找海盜寶藏的冒險家,靠著傳言中模糊的線索,找到了這裡。

碼頭邊上有個精緻的郵箱,完全由厚鐵皮打造而成,郵箱上畫著一隻紫色的烏鴉。他將「請幫助我」的字條投入郵箱,並留下地址。穆爾在離這裡四十里的小鎮旅館暫且住下,三天後的黃昏,他晚餐回來,發現房間的桌子上留下了一封信。

「我聽到了你的聲音。明天凌晨五點,來碼頭。」

落款沒有署名,只有一枚烏鴉的印章。

出於好奇,穆爾特意朝旅館老闆打聽過小村子的事情,老闆想了想,回答,「哦,那裡曾經是個漁場,很多年前春季的魚汛再也不經過附近,漁場就荒廢了。」

「有人住在那兒嗎?」

「偶爾會有流浪漢在那裡落腳,但村子不靠近大路,又沒有任何生活設施,完全無法生活。」

「那麼,你聽說過有什麼奇怪的人出現在村子么?」

老闆忙著招呼客人,半晌後扭過頭回答,「奇怪的人?哦好夥計,那裡只有雜草,估計連老鼠都沒。」

不過有個本鎮居民介面說,「臨街麵包鋪老闆的兒子,不是說,有天在村子附近的海邊,見到過一條船嗎?」

「船?」

「很漂亮的遊艇,可不是那種幾塊木頭的漁船。」

「那小子是個搗蛋鬼,他的話沒個准。」旅館老闆哈哈大笑。

穆爾回想著,他沒有表,不過水手能依靠星星來判斷時間,啟明星告訴他現在估摸快到五點了,但極目遠望,四周以及海上,一個影子也沒有。「莫非是個惡作劇?」穆爾想,但又有什麼人知道,他的目的和送出去的那封求助信呢。

淡淡的霧覆蓋在海面上,穆爾踩滅煙頭,又緊張地摸出一支捲煙,他低著頭,哆嗦著在帆布褲子上劃燃火柴,海風讓火怎麼也點不著,正當他準備去找個避風的地方時,右側的海上,霧氣中,出現了一團移動的影子。

人總是對神秘的事物感到畏懼,瞬間,穆爾覺得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大腦,未知的恐懼讓他想起了老水手經常提起的,深海中的巨獸、幽靈船。他覺得雙腳彷彿變成了鹽柱,挪不開一步。

幾秒鐘後,穆爾才喘過氣來,「這裡是陸地,真的是怪物,我轉身就能跑。」他安慰自己。

影子又靠近了幾分,輪廓逐漸在霧中清晰起來,那是一條小型雙桅快速帆船。船甲被漆成黑色,水手的好視力,讓穆爾看到,船首像是只展翅的,踩在一桿天平上的烏鴉。

帆船優雅地在碼頭停下,隨後一條軟梯從甲板上拋下,「請上來。」船上的人說,清脆的聲音表明對方是位妙齡女性。

「烏鴉是個女人?」穆爾遲疑,他尚未從神秘的氛圍里擺脫,不由又想到傳說里,誘惑水手,然後連皮帶肉吃掉的海妖。最後,報復的心理佔了上風,穆爾咬牙,脫掉鞋子,捲起褲腳,淌過沒膝的海水,從軟梯爬上了船。

多漂亮的船,穆爾讚歎著,恐懼已經被好奇所代替,水手的血液在他的脈搏中沸騰,那流線型的船身,潔白的三角帆布,塗滿柏油,色澤溫潤的甲板。「這樣的小船,不用費力就能一個人使舵,速度就像風一般,半小時就能開出四十海里。」他想。

甲板上放著一條黑色的布巾,「將他戴上。」女聲命令道,等穆爾依照吩咐執行,一隻柔軟的手牽住他,繞過過道,來到了船艙里。

「請坐吧,朋友。」這又是個低沉的男聲,純正的拜倫語,咬字清晰。穆爾伸手摸了摸,旁邊就有張椅子。

「您就是烏鴉先生?」

「可以這麼說,烏鴉,是冥界的引路人,是告死者,是復仇之神的眼睛。」男人繼續說道,「說說你的遭遇。我樂意傾聽。」

大概半小時,穆爾說出了不公,「瞧,這就是女人,水性楊花,前一刻,還忠誠地愛著你,後一刻,卻投入了別人的懷抱。」

「那你想怎麼辦?」

「報復!我得洗刷侮辱!」水手激動起來,「我的莎麗就算了,畢竟我愛過她,但那個男人,一定得給他好看。」

「復仇有許多種,有煉獄的審判,有惡神的戲耍。」

「我想讓他死!」

「噢,我的朋友,他搶了你的愛人,但還算不上死罪。罪與罰,必須公正。」

穆爾低著頭,喘息著,良久才平靜,「那按水手不成文的傳統來辦!海洋上,可是有屬於自己的律法。」

男人似乎在思考,然後回答,「很好,我答應你。」

這保證讓穆爾如釋重負,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可……閣下,我是個窮水手,拿不出任何報酬。」

「朋友,我的報酬,你付得起。」男人輕輕回答,「友誼,我需要你的友誼,如果有一天,一個拿著紫烏鴉印章的人來尋求你的幫助,你只要像今天我幫助你這般,就夠了。」

※※※※

「你很奇怪。」勞薇塔望著正在駕船的福蘭,說道,「沒錢的事,你也願意干。而且來者不拒,不久前,你就幫了位金融家取得證據,還有救了一個黑幫頭子的兒子。」

「錢我已經很多了。」福蘭說,「只要夠用就成。」

光分紅,勞薇塔的私人帳戶里就有幾十萬愷撒,頭分得更多,對普通人來說,這已經是筆能維持兩代人開銷的巨款。

「但你也應該做點正事,克瑞根拿著錢,可是在黃金海灣召集了不少人,他不想回西部了,準備在海灣地區,重建自己的幫派。」勞薇塔說,「遲早他會來當頭。」

「做個黑幫老大?」福蘭說,「在完成某件事之後,我會離開黃金灣,頭他來當也不錯,至少現在,我和克瑞根有共同的目標。」

「你是說伊戈·安德希?」

「不除掉他,克瑞根不會安心,而我,正好要找那個雜碎,討回點東西。」

「道上都在說,安德希大佬在內亂中失利,但不知道目前躲在哪裡。」勞薇塔建議,「要不要和內亂的那一方聯手。」

「不需要。」福蘭說,「遲早,我自己會把他找出來。」

安德希對他做過什麼,福蘭要一一償還給他。但福蘭很有些疑慮,安德希的靠山金雀花,沒有做出任何扶助的反應,這似乎說明,內亂的人,也與那個家族有聯繫。或者,這根本是金雀花對地下世界的洗牌,無論哪方獲勝,都沒關係。否則安德希根深蒂固的勢力,沒這麼倒台。

在他開始向金雀花復仇時,內亂的那方,就會是他的敵人。

「你現在有錢了,該離開這些充滿邪惡的勾當了,買棟房子,或者開家店鋪,幹什麼都好。」福蘭對勞薇塔說。

「這話你已經說過幾次了,我愛目前的生活。」勞薇塔輕笑,她望著福蘭的背影,把後半句話咽了回去。

「你去哪,我就跟著去哪。」姑娘想,「幫派的根基是你建立起來的,我發誓,它只屬於你,只握在你的掌心。如果克瑞根想玩花樣……」

※※※※

小城的胖子富翁,最近很煩惱。在床上,他越來越心有餘而力不足。每次看到新弄到手的俏妞赤裸著身體,想笑又忍著來安慰他的表情,胖子就覺得男人的自尊被剝奪了。

他望著疲軟的東東,氣急敗壞地暗罵,「沒用的東西,真想把你割掉。」胖子吃過不少葯,甚至還拜託過掌握神力的主教,但依舊軟趴趴沒有起色。

最近他收到了風聲,本城剛來了位大學醫學院的教授,正在做某個研究,能讓男人在六十歲時,還能保持年輕人的雄風。

這個年頭,外科醫生在世俗觀點中,如同巫師般神秘恐懼的職業。他們解剖屍體,描繪各種各樣的解剖圖。因為的確頗有療效,教會勉強認可了外科術的存在。

一個早晨,胖子避開旁人的耳目,偷偷找到了那位教授,教授戴著厚重的眼鏡,大鬍子,正住在一家公寓的四樓。

滿屋子都是書,幾張桌子上,擺著大量玻璃實驗器材,幾瓶盛滿防腐藥劑的大瓶子里,裝著公牛、馬等等動物的陽具,那碩壯猙獰的尺寸,讓胖子感到深深的自卑。

整間房,飄揚著消毒藥水的嗆鼻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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