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七章 狙擊

「這溝鼠般齷齪的罪人啊。」聖槍騎士團的神佑戰士怨恨地看著下水道入口,那發酵垃圾與排泄物形成的惡臭,內壁粘稠發黑的黏泥讓他們裹足不前,精神上的潔癖往往會影響到肉體,聖武士們寧願面對無盡深淵的妖魔、最邪惡的巨龍殘忍的吐息,也不想如疏通工人般,在世上最骯髒的環境里跋涉搜尋。

羅蘭大主教暗自譴責著當初設計師宏偉的創意,如果將整個七彎八曲的水道擺成直線,足足一千多里長,難道他想修建的,是一座匹敵彌諾陶斯迷宮的建築群?

費都資料室里的構造圖破損不堪,幾個蟲蛀的大洞讓人分辨不出完整的道路,看來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一條一條的水道進行探察。

這又將花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

羅蘭已經沒時間再耽擱了,安諾的耐心到了極限,如果還不能成功找到聖物,那麼他下半輩子,只能遠離教廷樞秘院,去偏僻未開化的地區當傳教士,再沒出頭之日了。

但成功,他將得到夢寐以求的紅衣,利益,永遠同風險成正比。

「光明之印的聖焰們,請務必忍耐,這一切都是為了不朽天國的尊嚴與榮耀。」羅蘭勸告著猶豫不肯進入水道的聖武士。

「閣下主教說得沒錯。」羅蘭前程的救星終於出現了,馬蒂達·赫本,聖槍騎士團最尊貴的少女團長站了出來,她虔誠地告喻,「主掌控凡世,身為御座的聖焰與槍,於他意旨的指引下前行,主說,背棄榮光,冒犯權柄的,必得懲戒,卑微的僕人怎敢遲疑不前。」

少女合上雙目,喃喃做了個彌撒,然後,果然地順著與牆壁老垢連成一體的小鐵梯,爬了下去。

污穢很快玷污了嬌嫩的花朵,白色紅邊的女式三角領騎士服因為摩擦,被划出一道道黑呼呼的痕迹跡,裸露的纖細手臂與白皙的臉龐也無法避免,模樣狼狽極了,她渾身打戰,紅潤的嘴唇因為厭惡骯髒的天性喪失了血色,變得蒼白,但仍堅持著沒有逃避。

「天國的命令,即是聖焰與槍卑微的命運。」馬蒂達抬起頭,精緻的小臉蛋已經恢複了冷靜,那雙永遠只有虔誠的藍色眼睛,不染一絲雜質。

髒水與垃圾,似乎被少女聖潔的光輝所影響,宛若這兒並非骯髒的下水道,而是最莊嚴的,鑲嵌著五彩玻璃的禮拜堂,陽光照耀,在倘開的陰溝口子處形成了光柱,那在光柱中飄飛的穢土,如天使般在舞蹈。

被泥巴弄得半黑半白金的頭髮,也彷彿是戴上了榮耀的荊棘王冠。

那種近乎迷幻的神聖與信仰,感染了在場的所有人,聖武士羞愧著,為先前的遲疑不前而懺悔,他們念頌著,「天國的命令,即是聖焰與槍卑微的命運。」

他們像面對著千萬異教徒的軍隊,準備慷慨赴死般,列著整齊的隊伍,一個接一個爬進了下水道。

「我愛狂信徒。」羅蘭滿意地想,「只要把信仰搬出來,狗屎也會被當成聖餐,噢,我不該有如此褻du的念頭,懇請天國超凡的眼睛,沒注意到我不夠虔誠的想像。」

用信仰,人們能挖穿高聳的山脈;用信仰,人們能填平奔流的江河,聖武士們不分晝夜,在迷宮般的水道一點點搜索,只用了九天時間,他們就將範圍縮小到延伸出城的三十二到四十五號水道。

羅蘭幸福地考慮,該請哪位珠寶大師打造樞機主教的教冠,來搭配已在眼前歌舞的紅衣教袍。

※※※※

福蘭仍然活著,這讓所有人吃驚不小。

被聖物的力量灌輸時,他悲慘的樣子和幾天不能動彈的身體,讓每個白褂都認為活不過幾天了。

「我無意中製造了怎樣的怪物啊,這麼強悍的生命力!」博士感慨,但他的喜悅並沒有感染到里奧·安格特斯,前樞機主教,教會歷史上最瀆神的背叛者,已經用無形的意志預感到即將到來的危險。

隱藏在下水道的巢穴,隨時會被聖武士找到。

用法術製造的魔法陣,雖然能隔絕一切遠距離探測的神力,但不代表,無法用肉眼觀察到。

永恆之櫃啟動時,無法停止的光輝,會叫每位進入四十四水道的人瞧得一清二楚。

但那該下地獄的實驗進程,卻讓里奧困惑。

所有的實驗結果都是:隨機。

人工製造出的肉體,是否能保持持久性、大腦精細的構造,在重新開始運轉後,是否會莫名其妙地罷工,都無法以科學擅長的嚴密邏輯來考證,只能歸結為運氣。

也許等等,用科學配合神術,模擬大復活術的理論應當更完善,但迫近的敵人沒有給他機會,里奧似乎已聽到,聖武士越來越清晰的腳步聲。

他得選擇,要不要冒險了。

「全力啟動永恆之櫃,吩咐博士,我要佔據準備已久的身軀了。」里奧最終下了決定,他暗暗祈禱,司職運勢的神靈站在他這邊。

福蘭·弗萊爾,博士嘴中的縫合怪,已經揀回了所有的記憶。

他不知道距被惡棍謀殺那天,已流逝了多少日子。

實驗室里超越認知和經驗的見聞,讓他害怕現在已是一百年以後,所有愛過與恨過的人,都消失在時間的洪流中。

而從污水的倒影中朦朧見到的,自己丑陋非人的容貌,叫福蘭消極了一段時間,但他很快振作起來。

「能活過來,已經是偉大命運的恩賜,我有什麼理由拒絕呢?」

出去,離開這裡的願望越來越強烈,有好幾次,他都想趁著他人忙碌時,偷偷溜走。

但福蘭經過細緻的觀察,這裡至少有三個人,屬於超自然的存在,一旦被發現自己回覆了智力與記憶,他會被毫不留情的銷毀。

福蘭強迫按下蠢蠢欲動的心思,依然裝成無害的白痴,他知道為了實現計畫,就得等待好機會。

「在這個神秘的巢穴中,我赤手空拳,沒有任何人可以幫助我,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怎樣的光景,活下去,才有未來。」福蘭想。

縫合怪如以往一樣,無精打采地待在角落,沒人知道,那具讓人發寒的身體,已經屬於某個曾經死過的人,重返世間的魂靈。

福蘭等待著,無聊時他開始回憶往事,初入第七街法庭的憧憬無知、在每個晚上熬夜背誦法律條文的艱苦、於第一庭成功時的興奮,很多人都視他為司法天才,但沒有誰理解,他為此付出過怎樣的努力。

可能是死而復生的後遺症,福蘭發現,他是以完全客觀的角度,來審視過去,彷彿讀著一本詳盡的人物傳記,再殘酷的經歷,也能平靜地看待。

只有想到小野貓與奶奶時,福蘭的心痛得慌,為了不被旁人察覺到情緒的波動,福蘭拚命不去想她們。

他只有想那些仇人,佩姬、伊戈·安德希、狂妄傲慢的萊因施曼家族,讓世道不公的人渣。

小時候福蘭玩過一種遊戲:用手擋住太陽後,握緊拳頭,以為自己將穹蒼上不朽的光體捏在了掌心中。

那些權高位重的大人物,傲慢隨意地舉起了一隻手,使他失去了本應幸福的未來,永無出頭之日。

※※※※

幽暗水道里的光輝,讓七位聖武士神色凝重。

十三天焦急與噁心欲嘔的探索,終於到了盡頭。

「是否等待後援?」他們詢問領隊的馬蒂達,狹小漫長的管道只能讓騎士團分散成小隊行動。

「退縮便是不夠虔誠。」狂信少女說,「主指引我來到這裡,生或者死,至高的意志自有安排。」

對少女的話,聖武士頗有些不以為然,在戰場上,信仰並不能決定一切,決定一場戰鬥的勝負,更取決於事先的謀劃。

以單薄的人手進入陌生的環境,根本是犯了大忌。

「先用傳訊術通知別處水道的隊伍吧。」一名聖武士說。

「我想,已經晚了。」另一位經驗更豐富的老聖武士,撥出了劍,他警兆到,不知不覺中,他們已經步入了陷阱。

石壁上暗青得發黑的苔蘚,柔弱的根莖用難以想像的速度生長,粗壯帶刺的蘿藤如深海的章魚,扭曲盤旋著佔據了小隊的退路,牆壁堅硬的磚塊,被膨脹了多少倍的苔蘚莖葉撕扯出深深的裂紋。

蘿藤像鞭子般抽打著空氣,張牙舞爪發出刺耳的聲音。

「律令:庇佑。」老聖武士早已在默念神咒,在形勢突變的瞬間,淡黃色的光膜覆蓋了小隊周圍五米的空間,堅韌有彈力的薄膜被蘿藤抽得不斷凹下,仍然擋下了全部攻擊。

「一分鐘。」老聖武士說,「律令只能持續一分鐘。」

「敵人應該是精通自然法術的德魯依,或者更神秘的植物系龍脈者。」說這話的聖武士顯然擅長分析,「他們必須以植物為媒介才能施法。肯,你能把陰溝里的苔蘚連根拔掉嗎?」

「諾德隊長,十秒後撤掉庇佑,請相信我。」名字叫肯的聖武士冷靜地說,他的武器是一雙半月刃,這種非常規的兵械,操作起來異常困難,但在技藝熟練,對敏捷和力量掌握出色的大師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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