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傲慢之都 第十六章 縫合怪

嗆鼻的氣味瀰漫著,無論陽光、星曜,還是溫暖的風和冰冷的雨,都無法越過堅硬的混凝石塊,為這由無數彎曲水道組成的空間帶來自然的氣息。

幽閉狹長的管道貫穿了整個城市的地下,淤泥、垃圾、溝鼠是這個世界的主人,沒有地面上的人聲嘈雜,嘩啦嘩啦的水流聲與老鼠奔跑時淌過水麵的響動,帶來空蕩蕩的迴音,為這兒稍微增添了些許生氣。

費都建設者最偉大的功績,就是給這都會規划了無比龐大的地下排水系統,當某些更古老、更偉大的城市因為糟糕的衛生環境而引發霍亂時,費都人早已在不知不覺中享受到了超越時代的改善。

猛烈的暴雨導致的積水,最多兩天,就能從街道消失乾淨,城區的房子,幾乎都修建著衛生間,噢,還用著便桶的人,在費都很是少見。

當然,這些便利並沒引起人們的重視,骯髒的下水道,可不是值得向外鄉人炫耀的事物,難道拉著初次領略費都繁榮的人,走到某條陰溝旁邊,得意地說:瞧,咱的下水道有一千里長?

第四十四號排污口的水閘從城區地下延伸到海邊一處懸崖的底處,剛剛高過海面一米,在漲潮時,海水完全將這個一人半高、兩人寬的排污口淹沒,更多的時候,從洞口稀稀拉拉流淌出的污水,把正下方的蔚藍水色染成一大片烏灰。

在近海四處奔波的漁船從不出現在這兒,再沒經驗的菜鳥漁夫,也知道,在這片被污染的水域,無法捕到好魚。

所以,沒人發現,水閘成人手臂粗的鐵欄,被活生生拉斷了三根,留下可供人出入的口子。

排污口內的黑暗下,掩蓋著一團更深色的陰影,從那雙閃著紅芒,彷彿在夜晚亮起的紅燈般的眼睛,可以推測出,那是一隻怪物,正常人的眼眸,可不是紅色。

怪物彎著腰,慢慢向前移動,像只剛出生的幼崽,動作生疏,時不時因為滑膩的淤泥和沒保持好平衡,摔倒在地上。

它發現用四肢一起行走,更能保持平衡,這發現讓它高興地哼了聲,但很快,它疑惑地轉著脖子,又直起身體,似乎某些本能與記憶在勸告它,必須學會用兩隻腿走路。

怪物又摔又拌,全身被泥巴和水道暗綠色的苔蘚類植物,弄得髒兮兮的,等來到排污口邊時,它已黝黑得看不清皮膚原本的顏色。

怪物探出頭,那張丑怪的,在星光下毫無生氣的呆澀面孔向上仰著,它很迷惑,腥味的海風,朦朧的夜空,這些本該無比陌生的環境,它似乎在某段時間中非常熟悉。怪物靠在粗糙的岩石上,一動也不動,彷彿與石頭融為了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怪物的耳朵聽到了什麼,它回頭望向幽暗的通道,然後在某股意志的命令下,朝回走去。

哪怕是最敬業的下水道清潔工人,都無法相信,在遍布腐泥的管道深處,隱藏著另一個世界。

在兩條水道交界處,純白的微光洗滌著一切骯髒,腐敗濃烈的臭味被完全隔絕,地面保持著原本岩石的青灰色,任何偏僻的角落和石頭間的縫隙,都不存在一丁點污垢,連豪宅與教堂明亮可鑒的地板,也不能保持如此乾淨到純粹的整潔。

紅磚把空間分割成幾個大廳和數間居所,在室內,光芒愈加強烈,純潔的白色中,不時遊離著一絲絲金色的細線,光是那麼的坦然與輝煌,讓空氣似乎不再透明,宛若陽光下逐漸消散的薄霧。只是站著,就能感受到光中蘊涵的威能,不同於雷電的躁動、火焰的狂野、風的捉摸不定,這是種更不朽的偉力,它鮮活但平衡,激情卻又節制,在它暖暖的撫摸下,奇妙的溫暖凈滌了每一寸皮膚、肌肉、骨髓,已至最微小的細胞。

如果非得以世俗的語句來形容,就如鮮花綻放的瞬間、啄破蛋殼,冒出毛茸茸腦袋的幼鳥,那誕生與成長的象徵。

這是生命的力量。

細加觀察,源頭來自於正廳中間,一人高的柜子,嗯,與其說是柜子,還不如說是塊長方形的破爛木頭,外觀難看到極點,要沒有源源不斷散發的光輝,只憑坑凸不平的外面,如陳舊腐木般的材質,連最蹩腳的木匠學徒打造的不及格傢具,都比它好看。

永恆之櫃,聖城安諾最尊貴的聖物,傳說中由支撐天地的世界樹上取回的一段樹枝。

一具赤裸的男子身軀被無形的手托在空中,幾十根細細的軟玻璃管子,將他和永恆之櫃連接在一起,管子如同從身體里額外延伸出的血管,不停從聖物中汲取出暗紅色的液體。

不得不說,這身軀真是俊俏得過分,柔順的眉眼,鮮紅的嘴唇,彷彿由最細密的金絲綴成的頭髮,但面容凝固著的,嚴厲、桀驁的表情,與肌膚閃爍著類似於金屬質地的生硬光芒,破壞了軟弱的氣質,與容貌揉和成一種奇異的韻味。假如他能站起來,穿上華美的衣服,出現在任何聚會中,連最最挑剔的貴小姐,都會為他迷醉。

天國降臨的神子,也不過如此。

在他秀美的額頭上,擺放著一枚青紫色的寶石,血色的紋理在晶瑩碧透的寶石表面蔓延,讓它看上去似乎隨時都會破裂成無數碎片。

威嚴的意志正從寶石中傳來,「研究還沒取得進展么?」

守護在一旁,穿著白褂的侍從,恭敬地低下頭,他知道,這寶石中暫住著主人的魂靈,「身體改造技術已十分完善,但大腦總會產生一點弊端。」

「噢,弊端?」意志嘲弄著,「幾百次實驗,每次讓死者復甦,大腦都無法正常工作,再完美的身體,配上白痴的智力,那又有什麼意義?」

「請原諒,我的主人。地面上有大量聖武士正在搜尋神器的蹤影,我們必須小心謹慎,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效率,需要效率,難道我從教庭偷竊來永恆之櫃,並且損失了原本的身體,就是為了被禁錮在石頭裡嗎?」

「研究已經有些眉目了,請您再忍耐一段時間。」

「瞧瞧,多麼不朽的身軀,唉,我現在就想擁有他。」意志說,「快去吧,希望時間不會拖得太久。」

※※※※

羅蘭大主教煩躁地在黑十字馬車裡坐立不安。

他剛接到教廷嚴厲地訓斥,而另一位坐鎮費都的樞機主教,皺著眉頭反覆問了幾次,「到底情報是否可靠?神器是否還在這個世俗之城?」

快一年了,聖槍騎士團連半個異端都沒抓到,反而在巡警廳的誘導下,幫忙逮住了不少通緝犯或者走私客。

羅蘭深信,神器與里奧·安格特斯的追隨者,就狡猾地躲在費都的某個角落,但聖武士們連最不起眼的破房子都翻了個遍,仍然沒有一點線索。

到底,他們藏在哪兒呢?

馬車顛簸了幾下,停了下來。

「出什麼事呢?」羅蘭把頭伸出車窗,問道。

「大主教閣下,您看。」車夫指著前面,清潔工人正揭開下水道的蓋子,掏出一堆堆堵塞了下水口的淤泥。

惡臭讓路人捂著鼻子遠遠避開。

「小心繞過去,別把車弄髒了。」羅蘭指示,剛關上窗戶,他突然靈光一閃,推開車門,跳了下去。

清潔工人奇怪地望著身穿華麗教袍的大人物,不忌諱臭味與泥巴,半蹲在下水道旁,朝裡面張望。

「這有多深?」羅蘭問,黑漆漆的下水口彷彿一個無底洞的入口,通往某個未知的世界。

「可深了,教士老爺。」清潔工緊張地搓著手,「下面就像個迷宮,曾經有個工人下去疏通,結果再也沒找到回來的路。」

「我找到答案了。」羅蘭想,他顧不得粘在教袍上噁心的髒東西,興奮地朝馬車夫叫道,「去市政大樓,那兒的資料室應該有整個排水系統的構造圖。」

※※※※

怪物用肩膀頂開門,熟悉的消毒藥水味與溫暖的白光,讓它感到親切。

它像以往那樣,站在牆角,用暮氣沉沉的眼睛望著自己的腳。

十幾名白褂緊張地忙碌著,百具屍骸凌亂地推放在地上,走兩步,就得踢到某支胳膊或不知道什麼部位的內臟。與其說這兒是研究室,還不如說成是屠宰車間。

無數精緻的儀錶嘟嘟叫喚著,儀器的水晶屏幕上,紅色、綠色的電波不斷跳躍,有的漸漸平緩,變成一條直線,有的劇烈上下波動,這又引起白褂們的手忙腳亂,不時接頭交談。

怪物似乎覺得,能聽懂他們的話了,以往聽起來雜亂無章的聲音,組成了熟悉的符號,在腦海中描繪出實際的意義。

「我為什麼會懂?我又是誰?」怪物想,但仍然算是低下的智力,讓它無法繼續思考下去。

「成功率接近九成,但穩定性非常隨機,有的活到現在,有的卻在蘇醒後幾小時,肉體就崩潰了。」一個白褂說。

「繼續實驗,科學就是建立在大量失敗的基礎上。」鼻樑上架著玻璃鏡片,看來是白褂領導者的人嘆道,「就差一步了,我迫不及待地想見到神術與科學完美結合的結晶。」

「您的電流力學與醫學理論,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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