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真實的謊言 第45章 對錯紛擾

一個月前……

從勞動現場經過了三層看守,賈原青進了監獄的會客室,滿以為又是乖女兒來看他,他是又高興又慚愧,不過當他踏進門時,愣住了。

是餘罪,那張臉燒成灰他也記得,一時間他怒火中燒,差點撲上去。餘罪用輕蔑的眼神看著,動也沒動,賈原青被管教幹部帶著,相向而坐,表情顯得分外激動,刺激的激!

賈原青相視如仇,恨不得下一刻互搏撕咬。

一分鐘凝視過去了,餘罪的眼中,賈原青已經顯老態,不過精神尚好,像所有的嫌疑人一樣,最安生的生活反而是服刑時期的日子,規律的作息,按部就班的勞動,已經把他變成了另一個人,最起碼錶面如此。發斑白、手粗糙、皮膚晒黑了,活脫脫地像個農民子弟了。

兩分鐘凝視過去了,賈原青平靜下來了,他有點慨然長嘆,就即便能把這個黑警察告下來,又能得到什麼?曾經得意的仕途沒了,曾經幸福的家庭沒了,曾經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夜之間化為烏有,都拜面前此人所賜,他除了怒火還是怒火,連怒火也是那麼的無濟於事,在這個高壓的環境里,你連發怒的權利都不會有。

「你相信報應嗎?」餘罪突然問。

「我已經得到了,不用相信。」賈原青喘息著道,回問著:「你信嗎?」

「信,我可能也快得到了。」餘罪道:「要是當年沒碰到多好,你不會是今天這個樣子,我也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賈原青沒有理解餘罪所指,他瞪著,餘罪像自言自語一樣道:「我見到你女兒了,我還不知道你有個女兒,平國棟死的時候告訴我的,後來我就見到了。」

嘭一拍桌子,賈原青要撲上來,被管教幹部摁住了,他目眥盡裂地嘶吼著:「你敢碰我女兒,我做鬼也要咬死你。」

管教在叱呵著,餘罪擺擺手,放開了,他淡淡地道:「不是所有的人都和你們貪官一樣不知廉恥,我是無意看到她的,她不認識我……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在街頭賣對聯,大冷天,又是快過年了,我那時候就想,你我都在作孽,殃及了那麼多無辜的人,都是在我們心裡位置很重的人。」

賈原青慢慢地坐正了,家庭、妻女、溫馨、幸福,那些曾經很簡單的字眼湧上心頭,讓他沉浸在一種安詳的回憶中,然後,有點難堪地抹抹淚。

「我不是來求你諒解,我知道你也不會諒解。如果時間退回去重來一次,我還會那樣做,你他媽真該死,貪贓枉法還勾結黑惡,判你六年真輕了啊。」餘罪輕聲道,兩眼如炬、神情如怒,曾經的那一幕即便再想起來也讓他有覺得血在燒的感覺,這個無恥的人,他恨不得立斃於槍下。

「呵呵,有判決,你說了不算……你大老遠到汾陽監獄,就為了表明你的心跡,這是威脅嗎?」賈原青道,慢慢地恢複了平靜。

「不是,可能是因為有點愧意吧,我突然想來看看你。」餘罪道。

「你這樣的人,還知道羞愧?」賈原青不屑道。

「對呀,我這樣的人,對你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羞愧,不管用什麼辦法把你這樣的人送進監獄,我都不會做噩夢。不過當我看到你女兒那麼辛苦地養家、養活自己、還得照顧媽媽,我覺得有點羞愧了,她本該有個幸福的家的……而這一切,好像斷送在我的手裡。就當為她做點什麼吧。」餘罪道。

送來的吃的、日用品,還有一張已經交到獄方,給服刑人員留的錢,賈原青沒拿,餘罪輕輕地放到了桌上,兩人的積怨恐怕不可能因為一次的探視而化解。賈原青保持著漠然,沒有再理餘罪。

過了好久,餘罪慢慢起身了,幾步後他回頭看獃滯的賈原青,提醒道:「好好服刑,早點出來,小夢要考律師,她媽媽身體不好,等著你辦的事還有很多呢……我們愛的人都照顧不過來,需要有那麼多恨嗎?你遲早都要走到今天這一步,就即便不是我,也有其他人,其他警察把你送進來。」

他輕輕地離開了,賈原青盯著桌上的東西,發愣了好久。

管教後來發現,這位服刑人員變了很多,用行話說叫:認真勞動,積極改造。

……

兩天前……

邵帥拉著賈夢柳,趁著他媽媽休息的間隙,坐著計程車直奔住處,是晚上時間,賈夢柳意外地並沒有感覺到不妥,跟著邵帥,進了他那個男孩子的世界。

老式的兩居室舊房子,黑咕隆咚的樓道,她緊緊地牽著邵帥的手,進了他家,開燈時,邵帥顯得那麼急切,讓她稍稍緊張了一下下。畢竟是孤男寡女,忍不住讓她往歪處想。

不容想像了,邵帥凝視著她道:「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嗯,賈夢柳鄭重點點頭。她已經無條件相信邵帥,她知道他很喜歡她,更尊重她。

邵帥不知道從哪兒說起,乾脆直接來了,拉開了卧室,鑽在床上,蹭聲拉出來一個大箱子,賈夢柳還緊張兮兮沒反應過來,在看到箱子里的東西時,驚訝地喊了聲,然後愣了。

不止一個箱子,好幾個,有的裝著對聯、有的裝著玩具、還有各類的卡,她感激地看著邵帥,突然間熱淚盈眶,一把攬住邵帥的脖子道:「謝謝,謝謝你,邵帥哥,我知道你對我好……這個世界上,除了我爸爸媽媽,就數你對我好。」

「岔啦……岔啦……不是這樣的。」邵帥尷尬地道,他還真沒想泡妞,只是無意被這位很自立的姑娘吸引了,兩人的經歷有某種共通之處。

「那是怎麼樣?」賈夢柳幸福的口吻問著。

她甚至可以想像出那個浪漫的故事,有一位大男孩在默默地關注著她,她賣對聯,他就買回來;她推薦銷卡,他就悄悄買回來,甚至還和她一起去嘗試那些很沒面子且掙錢不多的事。

幫助很重要,而在給予幫助的時候,給她留下了尊嚴,那才是最讓他感動的事。

「是這樣的,雖然我做了一部分,可最初不是我想這樣做的,真相是這樣的,和你父親有關。這個故事很長,你慢慢聽我說……」

邵帥拉著賈夢柳,坐下來,開始講這個長長的故事。

從卧室講到客廳,講到一壺水開,有關她父親和那個警察的故事終於講到了尾聲,聽到了父親是如何如何貪贓枉法,聽到那位警察是如何如何捨身拉他下馬,賈夢柳的臉色卻不那麼好看了,她不時地打量著邵帥的警服,似乎在眼光中生出了一絲嫌隙。

「誣陷也是一種罪啊,哪怕他誣陷的是有罪的人。」賈夢柳文青氣地道。

「對,沒說他是清白的。」邵帥道。

「那你告訴我什麼意思?我好像明白了,如果這件事往下查,肯定會讓你那位警察同志丟官罷職,甚至鋃鐺入獄對嗎?」賈夢柳的聲音變得不那麼熱情了,帶著目的的關愛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事情也許不會像你想像的那麼發展,做警察的,在你眼中就那麼無恥和沒有底線嗎?」邵帥問。

「大多數是這樣,不過遇到你改變了我對警察的看法,也改變了對法制的看法……可現在似乎又回去了。」賈夢柳平靜地道,邵帥的表現讓她失望了。

「他自首了,你信嗎?」邵帥道。

「什麼?不信。」賈夢柳道,他看到了邵帥的臉色不像開玩笑,片刻驚訝地問:「難道是真的?」

「真的,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沒準備要求你做什麼,也沒人要求我做什麼……只是我不想失去一位同伴,更不想失去你,正因為你在我心裡很重要,所以我才把這些所有真相都告訴你……就像你父親犯罪是事實,他通過誣陷的手段把你父親拉下馬也是事實,也像我接近你的初衷並不是喜歡,但現在我很喜歡也是事實……我們已經是成人了,我們自己可以做出判斷。」

邵帥道,他抽著紙巾,輕輕地替賈夢柳拭去了眼角的淚花,以一種欣賞和欣慰的眼神看著她,好像兩人到現在算是捅破那層紙了,真到這個時候,反而顯得尷尬、顯得局促,無論是對於疏於情感的邵帥,還是對於忙於奔波的賈夢柳,都在艱難地生活著,根本無暇觸及情愛那個層面。

「反正還有點時間,有興趣聽聽他的故事嗎?或者說,我們幾個小警察的故事,我們十幾個人在警校就是死黨,每天就玩,打架,喝酒,都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那時候就覺得穿身警服欺負人肯定很威風,根本不知道警察這個職業有多辛苦……沒畢業就開始了,我們被省廳一個特殊任務從學校直接招到了廣州,扔在街頭,一毛錢也不給,比你現在可慘多了……就是誣陷你爸的那個警察,他是最慘的一個,為了接觸到販毒的嫌疑人,他在根本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送進了監獄……」

邵帥添著水,笑著說著,賈夢柳托著腮,聽著。

從可笑到嚴肅,從嚴肅到緊張,從緊張到刺激,從刺激到血腥,當邵帥說到那些苦裡累里掙扎的兄弟們,說到已經殉職的戰友時,賈夢柳在默默地抹著淚。在此時,在燈光下,她看到邵帥的肩章,看到帽檐下的警徽,她似乎看到這些人的另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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