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毛賊的江湖 第62章 朗朗乾坤

「賈原青,你不要口口聲聲說什麼栽贓陷害,問題還沒搞清楚,怎麼,你就給事情定性了?」

一位年屆五旬的預審員打斷了賈原青的話。賈原青一愣,馬上省得這是個講證據的地方,而他指責的,恰恰是他沒有任何證據的。他愣了,他突然發現,他栽在自己最擅長的領域裡。

嫌疑人是副區長,面色白凈,眉清目秀,很有儒者的氣質,這是區里評價相當不錯的一位年輕幹部,就預審也覺得這種人不可能襲警。

這是賈原青給預審員們的第一印象,當然,不排除酒後亂性。他的情況已經被摸了個七七八八,在座這些預審員,恐怕賈原青無從知道,這是山西省廳派出的預審專家,再加上督察的全程督導,一共四組,每組三人,就對付殺人放火的重刑犯,也不過如此的陣容。

專家開口自然是不同凡響了,每每都是輕描淡寫,這不,另一位拿著記錄,像是隨口問著:「賈原青,據你所說,你和警員餘罪是初次見面。」

「對,絕對是,今天他莫名其妙就闖進我們吃飯的包間了。」賈原青強調道。

「那你見到他,是什麼表情?」預審員問。

「我害怕……不對,很恐怖,他惡狠狠,像要殺人一樣……也就是因為反扒隊那事,他怪罪到我頭上了,要栽贓我……」賈原青又急於表白了。

「問你什麼就說什麼,不要講無關的話。」預審員嗆了句,話繞回來了,問著:「哦很恐怖……不過據我們對你們一起吃飯的同志詢問,他們說警員餘罪同志進門的時候很客氣,先向你們敬了禮,很恭敬讓其他人迴避,有這事嗎?」

「哦,好像是。」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要用好像之類的詞?」

「是。」

「如果是那就不對了,你不覺得以你所說,表情很恐怖,突然間發難,持酒瓶砸你肩膀這些,很有悖邏輯嗎?」

「這……事實就是這樣的。」

賈原青突然覺得事實不符合邏輯的地方太多,但那就是事實。

可他越敘述事實,越像假話。

「那你還忽略了一個事實。」另一預審員開始了,挑著毛病道:「在現場找到一部手機的碎片,經檢驗,上面有你的指紋,這部手機是餘罪同志的,怎麼會被摔碎?又怎麼會在你手裡?」

這個……賈原青想起來了,是自己勃怒之下摔了他的手機,難不成,這也要挑毛病?他凜然點點頭:「是,是我摔的。」

「為什麼摔?」

「他說話很難聽。」

「他說什麼了?」

「他說……我記不太清了,我……好像說我……我當時喝得有點昏,記不太清了。」

賈原青躊躇了,再往下說,就要講到與張和順、馬鋼爐以及其兄的故事了,他當然下意識地迴避這個問題,怕糾纏到更多的事。

不過越迴避,越沒有說服力,這時候連他也覺得,自己的話就像假的。

另一位預審又挑到刺了,直道著:「你的交待前後不符啊,第一次交待,你說你並沒有喝多少,頭腦很清楚,根本不可能酒後傷人……而現在,又說你喝多了,頭昏了,連導致你摔手機的原因都想不起了,你覺得這樣,能把事情搞清楚嗎?或者,其中還有隱情?」

「我……我確實有點記不清……那個,我……」賈原青拍打著腦袋,用的是左手,右手還疼著呢。他此時發現,自己正在一點一點往泥沼里陷,想往外拔的難度,越來越大。他喃喃地說著:「真的就是陷害,他握著我的手握著瓶刺,就那麼刺他自己身上了,真的……你們怎麼不信呢?」

「你的意思是,這一切都是精心策劃的嘍?」預審員問。

「肯定是。」賈原青道。

「假設你這個交待成立,那意思就是說,警員餘罪同志刻意地握著你的手,把你的指紋留在瓶子上,然後刺向自己,栽贓給你?」預審員道。

「對,就是這樣。」賈原青凜然道,頓生知己之感。

不料那人面無表情地駁斥道:「如果栽贓,找個什麼地方不行,非找個人多眼雜的酒店?如果栽贓,做個樣子就行了……可事實上,瓶刺刺進他身體最深處三點四公分,他被搶救了兩個多小時,現在還沒有脫離危險。他穿了三件衣服,警服、線衣以及襯衫,據你說栽贓作個樣子,好像不像啊,簡直是自殺呀?」

賈原青又嚇住了,刺進去多深,他還真不知道,但他記得那人就慢慢地、緩緩地把瓶刺推到自己的身體里,他看到那血,像往外抽一樣流著,偏偏自刺的人臉上還帶著詭異的笑容,那是此生他見過的最恐怖場景,即便是現在想起來,依然是冷汗涔涔。

預審員放在桌上的手機驀地震動起來了,是省廳那位的,他看了看,仍然是面無表情,慢慢地放下了,以一種平和的口吻道:

「賈原青,我們被襲的警員現在還在昏迷中,這個問題,先放放,說一下另一起襲警的事,被襲警員李二冬,塢城路街(路)面犯罪偵查大隊在籍警員,6號,也就是昨天凌晨,在解押嫌疑人途中遇襲,他被刺兩刀,嫌疑人被劫走……你對這個案子,一定記憶猶新吧。」

「知道,是我侄子。」賈原青頹然道,那個坑爹貨,把叔叔也給坑了。

「據說,你是這個案子的幕後推手?」有位預審員道,很不正式地引用了一句無關的話。

「怎麼可能?我哪有那本事。」賈原青苦笑道。

「是嗎?那這樣的話,就省點時間,兜這麼大圈子,有意思嗎?」老預審很不耐煩地道著,一靠椅背,不準備問了。另一位接著道:「賈原青,不要以為你做過什麼,都隱瞞得住,想不想看看你同夥的供述。」

預審員直接摁著遙控,頭頂的顯示器,蹦出來了一個畫面,賈原青全身抽搐,一下子如遭電擊。

是馬鋼爐,正滔滔不絕地說著什麼,聲音被屏蔽了,不過看樣那傢伙待遇不錯,還有警察給他端水。畫面持續了十幾秒鐘,很短,不過比任何語言都有震懾力,賈原青那凜然的表情一剎那成了頹廢不已,臉色越來越白。

「你可以不開口,可以胡說八道,可事實不是你掩瞞得了的……據馬鋼爐交待,是你授意,讓他給你長兄賈政詢找幾個人辦事,代價二十萬,錢是通過地下錢莊付給馬鋼爐的。目的就是劫走你的侄子賈浩成,掩蓋賈政詢地下車場的犯罪事實……之後事情出了紕漏,警員被襲,事件擴大,你又花四十萬,是你親自找的馬鋼爐,老友茶樓里留下了你們的監控記錄,這一次錢居然是從你妻子的賬戶中出去的……以上事實,你有什麼異議嗎?」預審員很淡然地道,證據確鑿,確認不需要費什麼口舌,只需要挑他交待中的毛病就行了。

賈原青哆嗦著欠欠身了,很不自然,很難受似的,這個細微的動作被老預審捕捉到了,他插了句嘴道:「市紀檢委、反貪局已經進駐杏花區,市委正在召開會議,議題就是討論你的違紀問題。不要以為我們不敢把你怎麼樣?敢對警察兩次悍然下手的人,對你來說,僥倖心理就不要有了。」

咕咚一聲,賈原青沒坐穩,毫無徵兆地癱軟了,從椅子隔斷後,像抽了脊樑的死蛇,癱在地上,與座預審,像冷血動物一樣,都冷眼看著,就那麼看著,哪怕一點同情也不給予。

有時候,不給予同情卻很顯得快意,不是么?

審訊在進行著,那是一個沒有同情和憐憫的地方,也是能剝去你所有尊嚴、人格和偽裝的地方。

酒店襲警不但成了賈主任身敗名裂的導火索,而且波及到了家人。哥哥賈政詢被正式刑事拘留,其妻因為賬戶上的巨額財產來歷不明被經偵支隊正式傳喚,而在他的工作單位,這場八卦之火隨著紀檢和反貪部門的進駐有了個確定的答案,很快就流於俗套了。

這個世界上不一定有雪中送炭的,可從來就不缺落井下石的,事發後,他和所有貪官的下場並無二致。舉報、檢舉、揭發賈原青問題的人絡繹不絕,貪污、受賄、涉黑、巨額財產來歷不明,問題越積越多,就沒有襲警事件,恐怕出來也難了。

十個小時後,賈原青、賈政詢兄弟倆、檢舉人馬鋼爐、司機張和順,數人口供一致,第一起劫車襲警案真相大白,其中還涉及了杏花分局、刑偵支隊數人。看到真相,連預審也全身發寒,這餿主意居然是杏花分局局長魏長河的主意。此人是賈政詢的生意合作夥伴,從當派出所長開始,就靠電單車生意賺得缽滿盆盈,而對於賈家在這個上面的小動作一直極力遮掩。賈浩成出事後,為了遮掩銷贓窩點,他教唆賈政詢組織劫車搶人,試圖把案子變成無頭案,從而保護那些見不得光的生意。而意外的是,碰到一位死不放手的刑警,襲警事件發生後,幾人又百般阻撓,試圖把問題扣在偵查大隊自身上,試圖變成一樁協警瀆職的事件,可沒想到的是,又碰上一位死不妥協的……

世界總還是光明的,光明不是意味著沒有黑暗,只是永遠不被黑暗湮沒罷了。一位拼了丟職、拼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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