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象牙塔里的幸福生活 第67章 疏狂老淚皆因苦

門開了,宋教授親自開的門,這老頭的身世全校不知道的人還真不多,老伴早逝、女兒遠嫁,就一人獨居,開門看到這三人像泥塑木雕立在門口,老頭愣了下,然後笑了,請著進門,像就請進所有登門拜訪的學生和老師一樣。

「別客氣,都坐下……稍等一會兒,我給你們開上水,來我這兒的學生不少,不過四年從沒見你們來過啊……你們可是稀客。」

宋誠揚說著,摁開了飲水機,慈祥地笑著,行動稍有遲緩,坐到了客廳的沙發上,這客廳也不像個客廳,四周都是書架,茶几上正擺著一堆資料。明顯在忙著宋教授慢條斯理地收拾著,態度並未把來者當成小學生,就像是朋友造訪一般。

這麼和諧客氣的陣勢,把哥仨難住了,本來想過可能遇到的情況,包括不屑、包括譏誚、包括拒之門外、甚至包括惡言相加,所有和老師打交道的經驗全部彙集起來,哥仨就準備跟他比比誰不要臉呢,卻沒料到老頭居然這麼和藹可親,那一肚子氣,反倒撒不出來了。

老教授一謙和,這三位胸中反倒都平和了。此時看看屋裡的擺設,雷大鵬直撇嘴,十幾年前的舊樓、破房、防盜門窗都沒有,明顯是苦逼生活的標準。單勇一眼看過,老舊的沙發,電視機居然是傳說中的飛躍牌,再看老頭本人,發疏面暗、幾處老年斑,雖然精神尚可,可明顯是風燭殘年了,那手都有點抖,幾眼看得他同樣撇嘴,準備了好久開門見山的質問,一下子咽回去了。

就是啊,這仨大後生,總不能口出不遜收拾這麼老個老頭吧,那太有礙兄弟們的名聲了。

雷大鵬和單勇都看了看司慕賢,這種場合,就得用上賢弟的唇槍舌戰了。而司慕賢卻是一臉崇敬的態度,畢恭畢敬地站著,神情很肅穆。

「別客氣,坐呀……你們有事嗎?」老教授問。

點點頭,三個人同時點點頭,然後同時把手裡準備好的論文交了上來。

「哦,交論文了。直接交給你們系裡或者班主任就可以了……不過交給我也行,呵呵,我看看。」老頭找著老花鏡,戴上,放得老遠看著,看了幾眼,然後很訝異地回頭看上這站在沙發邊上的三位了。

對決,開始了。單勇咬咬牙,捅了捅司慕賢,讓準備著。

「哦,司慕賢的《潞州地域民俗文化探源》、單勇的《芻議李商隱詩歌的朦朧美》、雷大鵬的《柏拉圖與孔子文藝思想比較研究》……這三篇論文不是打回去了么?怎麼又原封不動交上來了呢?」宋誠揚不動聲色,放下了論文紙,審視著家裡的三位來客。那態度沒有什麼感情色彩,就像說家長里短閑事一般的口吻。不過表情有點嚴肅了。

沒說話,雷大鵬不知道該說什麼,捅了捅單勇;單勇專業不過硬,不敢說,又捅了捅司慕賢;司慕賢卻是像被宋教授的氣場鎮住了,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眼看著要掉鏈子,還是單勇力挽狂瀾,站出來質問著:「為什麼打回去?」

「那為什麼不能打回去?」宋誠揚問,很平和。

「我覺得我們的水平不比誰差,選題在範圍之內,立意也不偏頗,而且既無剽竊也無抄襲,絕對是原創,憑什麼打回去?」單勇不客氣了。

「呵呵,憑什麼就不能打回去呢?」宋教授笑笑,依然是平和的口吻,噎了單勇一句,然後指指論文道著:「我沒有否認是原創,也沒有指出有剽竊行為,以我幾十年的學術經驗,這三篇論文都非常好,只不過我覺得三篇論文應該出自同一人之手,奇怪的是為什麼掛了三個名字?這就是為什麼全被打回去的原因,要是誰能解釋出來,或者證明我錯了,我鄭重道歉,當著全系道歉也沒問題。」

宋誠揚一訝異,驚得單勇和雷大鵬直翻白眼,大呼失策,為今之計,自然是打死也不能認賬了,卻不料宋教授好像根本不準備追究一樣,笑著問單勇道:「單勇是吧,要不坐下來,咱們討論一下李商隱的詩歌朦朧美?」

這一下捅軟肋上了,單勇怯了,下意識地往後退。宋誠揚微微一笑叫著雷大鵬道:「大鵬,要不你坐下,咱們探討一下柏拉圖的哲學思想?」

呃……雷哥激得肚子直抽搐,那滿肚美食,就是沒知識,哪敢接招。

這時候,就看兄弟的了,都看著司慕賢,司慕賢鼓著勇氣,終於站出來了,卻不料他還沒開口,宋教授笑笑擺擺手道:「你不用和我討論,我知道你懂,這倆是濫竽充數的。呵呵……」

這話說得,還就讓哥幾個發不出脾氣來,全盤走向岔道了,而且答案已經昭然若揭了,看著宋教授笑吟吟的眼神,那抵得過全校教職員工的口誅筆伐,直讓在全校所向披靡的哥仨臉紅耳赤,辨也辨不出一句來。

三人糗了,縱橫潞院若干年,從沒有這麼糗過,糗得連話也不好意思說了。

「那我的呢。」司慕賢輕聲問,他的疑問也在於此,輕聲道著:「我寫這篇論文用了近一年的時間,改了多少次我記不清了,如果真的是因為選題範圍之外被打回來,不符合系裡指導老師的要求,我認了。沒錯,單勇和雷大鵬的也是我寫的,他們沒抄襲,是我主動給的。如果是僅僅因為這個原因被掛,我們無話可說。不過要是因為其他原因,我們就力爭到底了。」

這義氣講得,直讓雷大鵬和單勇感動得無以復加,也把老宋給噎得長長出了口氣,忿意似地哼了哼,很不入眼地看了看,扭過頭道著:「先解決他們兩個的問題,大鵬,你來。」

宋教授一喊,雷大鵬戰戰兢兢站出來兩步,沒來由覺得這位老頭氣場甚至更勝蛋哥,讓他心神不定,宋教授一抽雷大鵬的論文笑著問:「你堅持交這一篇?」

「哦喲,老爺子,跟您說實話,這是司慕賢給我寫的……您再讓我寫,我還是抄別人的,我除了吃,其他不會呀。」雷大鵬苦著臉道,在這個年齡比自己大兩倍的老人面前,說什麼謊話都是多餘的,而且沒來由地雷大鵬覺得這老頭很親切,不像要揪著自己不放的樣子。

哈哈……宋教授仰頭一笑,放下論文,笑著道:「好,作為對你誠實的嘉獎,答辯可以讓你過。濫竽充數的遍地都是,不多你一個。這麼好的文章要出自你的手,埋沒原作者,那就太沒天理了。」

「謝謝謝謝謝謝……謝謝老爺子,回頭我登門給你送份厚禮啊。」雷大鵬樂歪了,直鞠躬道謝著,沒想到是這個結果。宋教授笑笑擺擺手道:「呵呵,還是備禮找工作吧,出了校門,我就是過去時了……單勇,你呢?你也堅持?」

打發下了雷大鵬,一叫單勇,單勇一個激靈,沒成想到兄弟仨的攻守同盟這麼不堪一擊,可到這份上了,撒謊也沒意思了,無奈地道著:「我無所謂,不過宋教授,您掛我成,不能掛慕賢吧?」

「咂,都說了,先解決你的事……說你的問題,你為什麼假手於人呢?」宋教授問。

「我……我寫得沒他好,所以就用他的了。」單勇道,沒來由地覺得在這位耄耋老人面前,一切隱瞞都是多餘的,那雙老眼並不昏花,偶爾一瞥都像能洞徹人心肺似的。聽得單勇如是說,宋誠揚同樣不入眼地搖搖頭,似有所指地道:「單勇單勇……名不副實啊,怒髮衝冠、逞一時血氣之勇,匹夫之勇也;大勇者,大勇無畏、大勇若怯也。你應該是個很自信的人,這點小事都要假手於人,實在讓人失望啊。或者,我覺得你應該是位與眾不同的人,可這事辦得,實在是連普通人也不如了,你和雷大鵬一樣,你要堅持交別人的這份,也可以過,濫竽充數的,既然多了一個雷大鵬,也不多你單勇一個。」

噝……單勇倒吸涼氣,被人當面喝斥得這麼沒脾氣還是頭一回,訕訕地拿回了論文道:「我還是重寫吧。」

「呵呵……可以,希望你能堅持你的自信,不要被別人左右。」宋教授笑了笑,此時才回頭看側立良久司慕賢,那眼神,彷彿審視一位外星來人一樣,驚訝中帶著欣賞,欣賞中又帶著幾分不悅,很複雜的感覺,半晌問著同樣的問題:「你堅持交這一份?」

揚著那篇論文,反倒司慕賢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要做決定時,被宋教授攔住了,道了句:「其實在我眼中,三個人里你最另類,四年前高考招生,你的分數達到一本線了,能告訴我為什麼只填報了潞州學院這一個志願么?」

「這個……我的私事。」司慕賢一激,又黯然了。

「你應該知道我,也知道我和你家裡的關係,為什麼上學四年都沒有來找過我?」宋誠揚又問,像家長一樣和藹。

司慕賢更黯然了,像做了件錯事一樣,低著頭,一言不發。這光景,可把單勇和雷大鵬看傻了,敢情酸賢弟和宋教授是熟人?而且還有瓜葛?可這年齡、身份,實在看不出什麼瓜葛來呀?

詫異間,那宋教授彷彿有什麼悲從中來的事,放下了老花鏡,抹了抹眼睛,輕聲說著:

「二十多年前,我有一個得意門生,那時候畢業不需要寫畢業論文,不過他在這方面有專長,寫了篇《意識形態文化對民俗文化的影響》,畢業時,我鼓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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