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象牙塔里的幸福生活 第46章 人雖未歸大名在

收麥是一年最勞累的農忙時節,對於過慣了仔細生活的捉馬鄉農民,這趟刨口糧的活計卻是比年節還重要,典型的組合是爹娘前頭割、大點的孩子扎剁打捆,小點的屁孩跟後頭撿麥穗,一家不分男女老少那是全家上陣,即便是拄拐的老人,也擔負起了給全家把飯送地頭的任務。

割是開頭,曬最麻煩、打麥最累、揚場最熱鬧,幾天過後,村裡各處便堆著一兩層樓高的麥秸垛,一半是牲口的乾糧供冬季缺草時嚼吧嚼吧。一半用作村裡和泥打夯的材料,也給村裡那些野孩子添了一處好玩的去處。城裡來捉馬鄉實習的老師假期歸來上課時,初一的學生只到了一半,單長根領著老師們從各家吆喚回來一少半,另一半,卻是家長和老師從村裡旮旯犄角揪回來的。

課又重新開始了,除了學生過了個麥候晒黑了點,沒有什麼變化,老師群里倒有變化了,少了個雷大鵬,還住院著呢,出了院肯定還要休養幾天,實習期不過兩個月,已經剩下沒幾天,來不來還得兩說。少了開灶生火插科打諢得,還別說,清靜倒是確實清靜,就是免不了讓人覺得有點寂寞。班長丁一志本不多言,王華婷和劉翠雲又有點嬌生慣養了,司慕賢借著雷大鵬的電腦忙著畢業論文,照顧這組人生活的重擔便全部落到單勇一個人肩上了。

課,繼續上著,沒有什麼新意,別說單勇覺得沒啥意思,就學生學得好像也沒有什麼意思。

這不,單勇正講著統考的卷子,聽記題之一:市委、市政府解決群眾反映迫切問題的重大決策是:答案A,建設平安潞州、創建魅力城市、構建和諧社會;答案B,對他們對社會多一份思考,多一份社會責任;答案C,開始緩解城區中心出行難的問題……這問題甭說學生了,就單勇也未必做得出來,實在讓人蛋疼不已的問題。

對於這些類似的問題,學生給了不少蛋疼的答案,比如文言文閱讀是蒲松齡的《聊齋志異》里選篇《狼》,提問是為什麼作者評價「止增笑耳」,學生的回答是,那狼是傻X,擔子里只有骨頭沒肉了,還搶!……積累應用題問: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這風騷是指……學生填的是騷貨、破鞋!

就即便沒有雷大鵬誤人子弟,這幫學生的答案也足夠讓雷人了。一份題講得單勇磕磕絆絆,講到題末《納粟買監生》,那掏錢買官的不會應試寫了句「因怕如此、所以如此、仍要如此、何苦如此」,講到此處時,看著滿桌的學生,驀地讓他心有所思。

其實自己一點都不喜歡這個樣子,何苦如此呢?可被學校和家庭束縛,卻仍要如此,這麼說來,倒真不如雷大鵬那二貨想怎麼胡來就怎麼胡來,而不必像自己這樣虛偽地、嚴肅地、做作地站在講台上,對著這群大鵬講「民工預備隊」的學生堂而皇之、違心背願地講「我市注重從根本上解決弱勢群體的就業生活出路問題……」

「好了,就講到這兒吧,這次的考試成績不太理想,不過主要是這個題出得有問題,好多超出咱們的學習範圍,連老師都不會……下次努力就行了,學習好不重要,活得好才重要……大家自己看下自己的作文,把錯別字改改就行了……」

單勇靈光一現時,來了個放鬆,全盤地放鬆不再羈掛,這一下子,一班放羊也似地哄聲四起,像被解放一樣,沒想到這麼簡單就過關,看單老師的眼光里,多少也帶上了幾分喜歡。

「老師……」有人舉手喊著。

「怎麼了,水生。」單勇認識這個淘氣包。

「我們雷老師怎麼沒有來?」牛水生問。一問齊刷刷幾十雙眼睛都渴望地投向了單勇,單勇笑容一斂,可沒想到雷大鵬在學校不招人待見,擱這地方敢情群眾基礎蠻好,笑了笑道:「雷老師病了,住院了,暫時由我代課。」

「那他還來嗎?」

「我們能去看他嗎?」

「我們一起去好不?」

「單老師,潞州離這兒遠嗎?」

「……」

完了,一抓就死,一松就亂,提起雷老師,憋了好幾天的學生炸鍋了,你一句我一句,問著單勇,這群情那叫一個雞動,驚得單勇瞪著眼看著這群平時貌似不懂事的鄉下學生,可不知什麼時候師生情誼已經這麼深了。驀然間,單勇一拍講桌喊了聲:「安靜……上課時間,亂什麼!?」

一下子把孩子嚇住了,單勇心裡既有驚訝,又有妒忌,自己辛辛苦苦教學,倒不如傻雷在這兒誤人子弟,正想扮著老師的模樣訓斥兩句,不過看著一雙雙渴望的、怯生生的和懷疑的眼光,單勇又硬不下心腸來了,一笑,放低了聲音說道:「想見雷老師暫時不行,不過我有辦法……你們和他說話怎麼樣?過來水生……」

一喊這禿小子離開座位就奔上來了,全班的羨慕不已。單勇摸著手機,撥著雷大鵬的電話,一撥就通,說學生要和他通話,那邊的雷大鵬也樂歪了,趕緊地,牛水生樂滋滋拿到嘴邊,第一句話卻是:「雷哥,你咋住院了,你不來也沒人帶我們玩了……我家的羊都下了倆崽了,我媽說給你擠羊奶喝涅。」

「我說我說……」又有個打平頭的搶上來了。

「別搶別搶……哎,雷哥,你病好了趕快來啊,我們給你打麻雀。」

「雷老師,我媽還說讓你去我們家吃飯呢。」

男生女生,以牛水生為中心,擠成一團了,單勇的手機可倒霉了,被這個搶,被那個拽,搶著和電話里的雷大鵬嘮家長,單勇哭笑不得了,現在知道為什麼雷大鵬的群眾基礎這麼好了,沒把自己當老師,把學生當兄弟了,兄弟相稱,自然兄弟情深嘍。

沒有打擾學生們的熱情,單勇站到了教室門口,貌似看著西山一輪落日,實則盯守門口,生怕單校長發現他的教學方式有走向雷大鵬模式的傾向,爭了會,有人拉著他的衣角,怯生生的聲音響著:「老師,你們的灶房冒煙了。」

回頭,是班裡的小女孩景艷艷,一驚又回頭,果真是學校的廚房冒著煙,這一嚇,單勇顧不上放哨了,飛奔著向廚房而來,剛跑幾步就見得劉翠雲和王華婷從廚房裡奔出來,咳嗽著嗆得眼睛直流,單勇生氣地叫囂著:「嗨,怎麼了,讓你們生火,你們改放火了。」

「沒點著,凈是煙。」劉翠雲咳嗽著,抹著淚道。

「怎麼回事嘛,怎麼凈冒煙不著火。」王華婷也糗了,抹著眼淚。

單勇捂著鼻子進了廚房,先看灶里,潑了股涼水,再看煙道,明白了,煙道口子沒打開,引火的麥秸發潮了。趕緊地打開蓋子,把灶里清理了一下,又打開窗戶,奔出來抱了點乾柴麥秸,半晌等煙盡又重回廚房,不一會兒把火重新點起的時候,那兩位才悄悄地蹩腳從門外進來,一瞅單勇又笑了,兩人抹得一臉黑污,不好意思地扭頭去洗臉了。

以前每每見雷大鵬生火腿腳慢點,煙大點總挨單勇踹一腳,現在明白了,這活著實不簡單,最起碼幾個人都做的沒有雷大鵬好。單勇回看了眼,嘆了口氣,沒吭聲。舀著水、淘著米,切著紅薯塊、蘿蔔絲,叫劉翠雲去給班裡學生布置了下晚上作業,乾脆由自己來準備晚飯了。王華婷看著忙碌著單勇,不但沒幫上忙,還幫了點倒忙,好不懊喪,也跟著劉翠雲溜了。

放學了,歡呼雀躍的學生們三五成群奔出了校門,又過了一天,離實習結束的日期越來越近了,司慕賢、丁一志先到了廚房,劉翠雲和王華婷也跟著回來了,沒敢提不久前的事,晚飯已經做就了,小米燜紅薯,配著水蘿蔔絲菜,典型的鄉村味道,軟軟粘粘的紅薯配著呼著咯吱咯吱響聲的水蘿蔔絲,頗有風味。

不過只有這種響聲,雷大鵬不在,這些日子寂寞了好多,司慕賢卻是問剛才生火怎麼煙那麼大,劉翠雲不好意思地說著經過,王華婷笑了,道了句:「以前沒發現啊,雷大鵬也不是一無是處。」

「那當然,雷哥肺活量大,吹牛吹火都是一絕,生木炭只需要一根火柴,比專業燒烤的水平只高不低。」司慕賢笑著道。幾人都笑了,唯有班長看王華婷這麼興緻勃勃地講那位二貨,稍稍不悅地插了句道:「光會吃管什麼用?」

「呵呵,要連吃也吃不好,你就有用,又管什麼用?」單勇反駁了句。

丁一志平時不怎麼和人說話爭執,不料今天像變性了一樣,直道著:「七年級全鄉統考,捉馬鄉中排到倒數第一了,要是系裡隨後考評把這事當典型亮出來,那可有好看的了。」

這一說,又讓眾人好不懊喪,煞風景了,雷哥雖然人也不算壞,可那老師當得實在夠嗆,真要傳回學校,又要增添美談了。單勇倒被這句話噎住了,低著頭想著什麼,沒吭聲。這個表情讓丁一志誤解了,還以為真是戳到單勇的痛處了,不無擔憂地道了句:「時間不多了,我覺得應該強化一下七年級的期末練習,畢竟我和華婷都在這一組,別我們連其他組也不如了。」

彷彿有根刺刺到了單勇屁股上,坐不住了,有點氣咻咻地斜覷了班長一眼,咋就覺得這人比雷大鵬還不順眼涅,嗆著道:「你在乎的是這個呀,這不是個問題吧,你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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