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卷篇 無惡無善 第01章 一夢悠長今方醒

日子,像輸液架上的吊瓶,換了一茬又一茬!昏迷中的楊偉愈發顯得消瘦了,傷跡漸漸復原,對這個受傷如家常便飯的人來講,再重的傷不過是在已經累累的舊傷上添上幾道新痕。可這次不一樣,瘦下來的楊偉眼眶凹得嚇人,能清晰地看到眉骨稜角,身上隆起、結實的肌肉,漸漸松馳,像一株耗盡了所有精華的老樹開始枯萎!

人,是靠五穀雜糧養著的,再昂貴的營養液也養不住人!

周六,記不清具體時間了,只知道是一個周六。因為這一天虎頭不上學了。王虎子左手提著籃子、右手抱著虎妞,月娥拉著虎頭,大上午又顛兒顛兒跑醫院來了。來的次數多了,門衛、護士、一兩個保安都認識了,有的甚至還打個招呼,王師傅,這麼早,來看你大哥呀?

這是虎子現在的一塊心病,總覺得別人關切的笑意里暗藏著蔑視甚至殺機,像是在嘲笑似的,每逢這個時候都會虎著臉胡吹大氣地解釋著:「你們別看他現在躺著起不來,他醒過來,我告訴你們,跺跺腳鳳城顫三顫,伸伸腿長平就完蛋,警察見了都得敬個禮問個好……你們……切!」

不屑之情,溢於言表!

話,第一遍挺唬人;第二遍聽慣了,三遍過來,都當笑話聽了!連著聽了一個多月,聽得人不耐煩了,說的也不耐煩了。現在,虎子只是嗯一聲,笑笑,不理會了。

這事,讓虎子也有點始料未及,轟轟烈烈地到了最後是悄無聲息地收場,賊六和輪子定居到了北京,捎帶著照顧已經清醒的小伍元,兩人據說有模有樣地學起了汽修;金剛帶著狗王秦三河回到了牧場;周毓惠依然經營著日漸紅火的煤場和飯店生意。而王虎子自己想了想,除了拉麵還是什麼都不會幹,所以,只能還是拉麵!捎帶著楊偉鳳城住院,照顧的重擔就義無反顧的擔起來了。

彷彿不該是這麼個結局!

王虎子頗覺得心裡有點堵得慌,喝酒沒個談得來的,打牌吧沒個湊桌的、逛歌城桑拿吧,還沒有搭伴的,活得越來越沒勁,能不堵嗎?

病房,在四樓。楊偉第七天病情穩定後就搬到了普通病房,這裡撤走了亂七八糟嘀嘀響的儀器,只剩下空空的病房和一張病床,向陽的,很乾凈,窗台上放著一盆萬年青,最便宜的花和最便宜的盆,不過冬天裡,看得綠意盎然,多多少少給這個白色的空間增加了一點生氣。

進了門廳、上了樓,贅肉過多的王虎子走得費勁,把虎妞放下牽著手,喘著氣。剛和樓道里的主治大夫打了個照面,大夫見了王虎子轉身就跑。彷彿大白天見了鬼似的,不為別的,這段時間,每逢讓虎子逮著了,肯定是死拽著,唾沫星子飛濺地質問:啊!?你不說我哥能醒來嗎?怎麼還醒不了?……你不是說他已經恢複了嗎?這不死不活算個逑啊?……啊!?你這醫生怎麼當的?是不是除了要錢就沒個准信是不是?再醒不來,我背著我哥上你家過年信不信?

大夫剛開始尚邊擦唾沫星子邊苦口婆心地解釋,解釋多了才發現這是個諢人,根本分不清中樞神經和神經病有什麼區別,問多了,乾脆也躲著跑了!

見了這醫生虎子剛要破口大罵,一想,算了算了,沒意思了,罵也懶得罵了!再罵人也醒不過來了。

病房裡,韓雪正自無聊地給病人捏著手指、幫著手指胳膊做著曲伸運動,看看虎子一家來了,笑了笑,沒說話,繼續做著這些動作!

好多天了,一直是重複著這樣的動作!回到了大連心裡空落落的,不知道哪來的勇氣,把店交給了羅姬,只是告訴家裡人說自己想出來看看,就看看而已……沒說看什麼,也許也就只是想看看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男人,如果他還是鑽在山裡當農民,韓雪可以不看;如果他已經結婚娶妻,韓雪可以不看;甚至他那怕身價百倍出人頭地韓雪也可以不看;不過,這一次她怎麼也忍不住想來看看,一看到躺著的楊偉慘兮兮地樣子,不由自主地想起來兩個人的快樂時光,想著他系著圍裙做著一桌子好菜等著她回家,想著離婚的時候,他不無哀怨的目光。韓雪,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只是想來看看。

於是看看,看得一直沒有走!一直在照顧著他。

「韓姐,我來,你歇會。」

王虎子進門放下籃子,捋起袖子,拍拍手,揉面一般地要給楊偉來個按摩推拿,據王虎子說,這一套還是從桑拿房小姐們那兒學來的,絕對正宗!

王虎子按著、虎頭和虎妞兩人跑著在樓道里玩著,月娥提留著臉盆就要洗枕巾、毛巾一些小東西,韓雪看著虎子嘴裡罵罵咧咧,搖搖頭,也跟著月娥進了水房。

四樓住的都是一些老病號,醫院給提供著方便,水房裡供應著熱水,小東西湊合在這裡就能洗了,做這些活月娥手腳麻利,邊洗邊看著提水的韓雪,不無詫異地問了句:「韓雪,哥都這樣了,你就準備這樣守下去?」

不管是守不守,不管是為什麼而守,前妻能做到這麼一點,怎麼說呢,讓月娥也覺得心裡暖烘烘的,不過暖後還是覺得堵得慌。

「我照顧他一段時間吧!夫妻一場,他對我挺好的,可我那時候只知道吃喝玩樂,一點都沒有關心過他。現在他都這樣了,就當儘儘心吧!」韓雪淡淡地說道。隨手整理了整理額前的亂髮,憔悴的臉色中,滿是憂鬱,生活起起落落,旦夕禍福,或許是已經經歷得太多了。對於楊偉,或許更多地出於憐惜,就像明知道親人是絕症也要傾家蕩產治療一般,明知道無濟於事,也試圖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那怕就為心安。

「其實,哥這個人挺不錯的……」月娥洗著,頭也未抬,說了句,一句「不錯」評價了一生。

「……他這人呀,好人當不好,壞又沒壞透,一輩子就這得性了。」

韓雪,有點無語地評價著楊偉。

「哥要是醒不來,要不醒來傻了、痴了……你……」月娥的手頓住了,問了一個心裡很久沒問的問題。

「呵呵……月娥,你問這個什麼意思?是怕你們有包袱還是想讓我照顧他一輩子?」韓雪笑了,笑著提著暖瓶。

「不是不是!」月娥慌亂的解釋著:「我們照顧哥應該的,我是說你還年輕,守著他可不合適!」

月娥,很老實的看著韓雪,似乎覺得這事確實有點不合適!似乎還怕韓雪真想不開了。

「不會的,我不欠他什麼,我也不會為他賠上一輩子,我照顧他只是想讓自己的心裡安慰點,能盡多大心就盡多大心吧。」韓雪釋然地說著,不無謝意地看著月娥。

「其實你們挺不錯的,為啥離婚呢!?」月娥笑笑,有點不解,韓雪暫住虎子家這段時間,兩個女人越發地近了,好像共同語言還更多了點。

「這怎麼說呢?比如月娥,虎子和你在這裡生活了一輩子,突然有一天,他要鑽到山裡當農民,你怎麼辦?」韓雪問道,想是以問代答。

月娥想當然地說道:「我……那……那我跟著他回去唄!女人一輩子,還不就活自己的男人?」

「這樣啊!?」韓雪被逗笑了,笑了笑說了句:「楊偉要娶了你就好了,怪不得他羨慕虎子呢。」

兩個人,都笑了!

兩個人說笑著的當會,胖墩墩的虎頭奔著上來,一臉驚訝地探著腦袋:「媽……媽,大伯醒了!」

「啊!?」

兩個連驚帶喜,顧不上手裡的東西,奔著回病房。一回病房,愣了!

王虎子正瞪著看楊偉,楊偉也瞪著眼看王虎子!虎頭愣頭愣腦地解釋著,大伯一下子坐起來了,把我爸嚇得一屁股就墩地上了……

「你是誰!?」剛剛醒過來了楊偉,瞪著眼,眼裡迷茫,充滿了敵意。

王虎子樂了,瞪著豬肚小眼溜圓,湊著喊:「你是誰!?」

「你是誰!?」

「哪你是誰?」

兩個人瞪著眼,王虎子眼骨碌一轉,計上心頭,猛地改口,指著自己的鼻子說:「我是你大哥,忘了?」

「大哥?」

楊偉眨著眼睛,努力搖搖頭,好像在想。

兩個女人上前來了,王虎子又是一計上心頭,拉著月娥,拉著楊偉,把月娥的手放楊偉手裡使勁握住,很正色地說道:「這是你媳婦,還記得嗎?親一下子!」

對著迷茫的病人,月娥只是笑吟吟地看著,韓雪有點詫異地看著,不知道楊偉是不是暫時沒有想起來。

「媳婦!?」

楊偉恍若初見,打量著月娥,喃喃地說:「面熟,很熟悉!」

「哈哈哈……」王虎子放聲大笑起來,彷彿見了最可笑的笑話一般,笑得前附後仰指著楊偉說道:「拽、拽、真他娘拽,天天罵我傻吊,這會你可真傻了吧!」

幸災樂禍的得性,改不了了。

韓雪心裡一急,喊著「醫生……」蹬蹬蹬跑出去了……

月娥笑著示意著楊偉:「哪位是誰,你還認識嗎?」

「面熟!好像是我媳婦!」楊偉迷迷惑惑地說了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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