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非正規創富攻略 第82章 以騙抑騙 善惡誰鑒

十一月一日,兩周前,欒山縣平湖鄉石界河村,去中州四百餘公里……

警車下了高速又行駛了三十餘公里土路,才到了這個在地圖上也找不到名稱的小村落,據說這個村子因為山高樹多,在大鍊鋼鐵的時代也算個大村,不過改革開放和城市化進程驅使著越來越多的村民遷徙出村子另謀生路,二百餘戶的村子訖今為止所剩不足百戶。

鄉派出所陪同鄭冠群和帥世才一行來的,到了村口民警進村裡找來了位穿著中式褲,打著布腰帶,套著大棉鞋,頭髮沒幾根,花白鬍子拉碴一嘴一臉的老頭,一介紹,幹部,最基層的幹部:村長。

「……你們找那吳姻美呀,哎呀,棲惶啦,棲惶啦,就跳在這界河水裡淹死啦,那兒,就在那兒,以前是個大水汪,死了好多天,村裡人擔水才瞄見,泡得不像樣了……人死呀,咋死也行,就是不能跳河死,水裡死了,龍王爺要扒衣裳呢,好好一個女子,扒得光溜溜,肚子脹得跟懷娃樣,看著都嚇人……我那時候剛娶媳婦,嚇得我好幾天不敢下地……你們是沒見過呀,見一回這一輩子都忘不了。」

幹部老頭佝著腰,邊往山嶺上走邊說著吳姻美跳水尋短見的往事,這老頭估計有點惡趣味,極盡死相的誇張之能,聽得同來的民警聽不去了,插話說著:「磨驢叔,上頭領導來問個情況,你別老說死相行不行,嚇得我們還咋趕路呢?」

「哦,不聽這個呀?你們不說來找吳姻美的墳么?」老頭納悶了,回頭給了幾個一對三角老眼,詫異了。

「沒事沒事,老哥講得挺好……老哥,有關她的情況我們都想了解了解。」帥世才打著圓場,稱呼了句,又遞了支煙,老頭一看帶嘴的,捨不得抽,夾到耳朵上,這才重新起步,重新開始村長式的啰嗦:「……沒啥,監督勞動,那時候下鄉的城裡人也不搭理她,村裡人也不敢搭理她,就在村口窩棚里住著,隔段時間革委會的來調查調查她勞動情況咋樣……死前就是革委會通知她,好像是她男人死了,頭一晌午說了,第二個就不見人了,還以為她跑回城了,誰知道跳河死啦……」

驚心動魄的慘劇,在村長嘴裡,像一段乾巴巴的家長里短,不帶任何感情色彩,也不知道是這個年齡已經堪破生死的原因,還是那個年代司空見慣的緣故,反正是說得格外輕鬆。輕鬆得腳步都沒有一點停滯,直向河邊的矮山上迤邐行著。

「老哥,那她這個墳誰立的?」帥世才問。

「村裡人唄,一人給了十個工分,埋了埋人。」老頭道,喪葬看樣很簡單,鄭冠群有點無奈的搖搖頭,這位,解放前中州市的大家閨秀,千金之軀埋骨於此,值十個工分,兩毛錢。

「後來呢?鄉派出所給了協查情況是,八九年吧,有人專程回來把她男人和她合葬了一塊,還樹了塊碑,老哥還記得這事么?」帥世才問,這是端木界平能查到的最後消息,快二十年了,來此的目的是給父母合墳,一直讓鄭冠群和帥世才想不通的是,端木界平沒有選擇老家,也沒有選擇中州,而是把父母的墳地選在了這個荒山。

「記得……那是個好娃,他來了找村裡人幫忙,披麻戴孝挨家挨戶磕了一圈頭,磕得腦門上都流血了,他媽也死得棲惶啊,二十年親人才來,村裡大隊幹部就組織了十幾個青壯勞力給他重圈了一個墳地……這娃苦呀,從圈墳開始就睡在墳地上,出殯上路一路磕著頭從山下磕到墳地,在墳上呀,哭得好幾次都昏過去了,一直在墳上呆過頭七,人才走……人都不會走了,抬走的。」

村長抹了把老眼,唏噓了聲,幽幽一嘆,彷彿這一生,就這麼幾句略過去了,心理學上講,每個人的心理世界都很精彩,不過對於研究了若干年的鄭冠群來說,走得越深,發現的不是精彩,而是越來越深的悲劇色彩,也許註定,這個悲劇色彩,要渲染到這一家兩代。

「……老哥,後來,他還來過嗎?」帥世才定了定有點亂的心情,問了句。

前行的老頭搖搖頭:「沒有,再沒來過,前些年還有人扯扯這事,後來就沒人能想起來了……好娃,這是個好娃娃呀,圈墳在村裡呆了幾天,只要是還記得他老娘的,他是說話著就磕頭還人情,煙啦、酒啦、肉啦當禮送的就不知道浪費了多少,當時的村裡有個老寡婦看著他娘可憐,給過他娘幾碗炒麥,等他來這老寡婦也不在了,就這點小恩他都專程到墳頭磕了十幾個頭還恩……後來走還給村裡留了五千塊錢,說是給村裡買幾個水泵澆地方便……好娃呀,這好人呀,都不長命呀,他娘在村邊呆了四五年,話都沒多說幾句,就這還是隔三差五讓革委會的批鬥一頓,就不跳河尋死,她一婦道人家也熬不過那年景……棲惶呀……到了,那兒就是。」

老頭停下腳步了,在接近山頂的半坡上,揚手所指,枯草荊棘遍地的蕭瑟淹沒之後,一塊青石碑露著淺淺的頭,殘陽、亂石、荒冢,彷彿這個寧靜的時空從來沒有被人打斷過,也並不歡迎這些突兀來的訪客。

同來的鄉警拉了把村長,兩個人沒有跟上,老頭席地盤腿而坐,摁著煙吧嗒吧嗒抽上旱煙了,有點不解地看著兩位衣著光鮮的老警察,小心翼翼地拔拉到荒草荊棘,向著墓碑踱去。

草莖連著草莖,新草覆著腐草,荊棘叢生地已經無路可尋,兩人費了好大的勁才到了碑前,風吹雨打的碑身已經是泥跡糊著字面,鄭冠群撫了撫,依然可辨「先考端木良擇、先妣吳姻美」的字面,不過詫異的是,立碑人,是空的。

一看帥世才,他也有點奇怪,狐疑地看著這塊確是他兒子端木界平立的碑,但卻不留名,剛剛的幾步路能看得很清楚,這裡不是近期,而是很久沒有人祭祀過了,碑座上的泥土積了兩公分厚,墳頭、碑頂、墳圈,被荊棘和草叢包圍著,如果沒有這塊碑,恐怕能指出這個確切埋骨之所的人也不多了。

兩人幾次的相對俱是無言,鄭冠群掏著手帕,無言地擦著這塊快風沙淹沒的碑體,帥世才在無言的撥著墳四周的草棵,兩位警察對於案件都有異乎尋常的偏執,從嫌疑人的家庭查起,從他的犯罪誘因和動機查起,卻沒有想到,查到的是一對無辜的夫妻和他們埋沒在荒冢里無法伸訴的冤曲。

「老帥,你有什麼感覺?」鄭冠群撥了一會草,體力明顯不濟,不顧形象地坐在墳邊,問了句。

「憤怒……甚至於同情,不管是誰遭遇到他那種不公正的待遇,恐怕都不會像個普通人過正常的生活。」帥世才也坐下來了,掏著煙,點了支,給鄭冠群遞過來,戒煙已久的鄭冠群下意識地接在手裡,點著火抽上了,猛吸一口,彷彿要壓住肺部升起的氣息,嘆著道:「我也有同感,知道為什麼找你嗎?我們的下一代同行,已經無從了解那個荒唐年代給受難者帶來的傷害了,這種傷害,既是他犯罪的誘因,也是他犯罪的動機,是他給予的社會的回報,儘管是以犯罪的手法出現的,但你不可否認,這好像冥冥中也在彰顯著一種公正,血和淚澆灌出來的苗,長不成社會棟樑……」

「咱們換個話題,再這樣談,對於制裁他我會產生一種負罪感……特別是在這一對無辜夫妻的墳前。」帥世才道,陰著臉,不知道在想什麼。

「好,那我換一個,為什麼立碑人是空的?」鄭冠群問,直指兩人都是討論的犯罪人心理問題了。

「我想,應該是他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有一種負罪感吧,端木良擇是中州有名的金石研究專家,對石鼓文研究很有建樹,他母親吳姻美娘家前身是中州同仁醫院的創始人,吳姻美本身就是個外科醫生,父母都是一等一的好人,七零年死,過了將近二十年,端木界平才把父母合葬,而他又變成那個樣子,我想,他應該是羞於把自己的名字鐫到父母的墓碑上吧。」帥世才道。

「如果這樣的話,那他的人性還沒有全部泯滅。」鄭冠群道,掐了煙,直接問著。

「我倒希望他泯滅得乾淨點,省得我們抓了他,捎帶著要懷疑自己的世界觀和人生觀是否正確。」帥世才苦笑了笑。

「那直接點,你有什麼想法?」鄭冠群道,提醒著帥世才:「你那個倒霉兒子想得不錯,提供給的名單確實沒有派上用場,這也恰恰吻合了端木的一個隱藏規律,比如那假證名字,應該給徐鳳飛準備的吧,王麗、張麗、李蘭……在我們戶籍檔案里,幾乎都是重複率最高的名字,這給我們帶來的難度很大,他總是用最簡單、最普通和最司空見慣的伎倆隱藏形跡,別說以前不露聲色,就即便現在上了通緝令,他持著王平、張平不管什麼平的身份證隨便住進中州那家旅店,我們短時間都無法查找到他……我接觸的案子不算少了,可這麼個精於隱藏的我還是第一回見,那,你看,他連父母的墳地都沒有來過,我想他早預料到我們會查他的身世。」

「正因為如此,我才覺得他的人性還殘留了那麼一點……他不是現在我們掌握他的犯罪事實才沒有來,而是自從走後再沒有回來,所以我想,還是一種負罪的心態讓他不敢踏步父母墳前,畢竟父母兩人,一位德高望重,一位濟世救人,他這個兒子,有何顏面再到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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