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七章 爛泥廢渣

玄山城雖是名為山城,卻是建立在平地之上。左臨大江,右依雄山,附近沃野萬里,地勢如龍盤虎踞。

五十里方圓城池之外,全是四十丈高牆,厚達三十二丈,上方能並行四輛馬車。都由罡岩條石,堆壘而成,輔以靈陣。隔著十幾里遠望著,都可覺一股雄渾壯闊的氣勢撲面而來,頗有些固若金湯的意味。

軒轅依人此刻就站在一處九層高閣之上,憑欄眺望,遠遠向那城牆方向眺望著。

只是她眼裡看的卻不是那高牆,而是更遠的東南面。只恨那牆實在太高,把視線攔住,無法望見更遠。

「都已經三個月了,你還是不願改主意?」

距離那木欄四丈處,正站在一位四旬左右的貴婦,身後十數女侍跟隨。此刻那儀容端方的臉上,全是薄怒之意:「那個宗守是什麼樣的人,你自己也該清楚!一個雙脈之身,無法修行的廢人。就值得你如此?依人你這是要毀了你的終身!」

軒轅依人並不答話,只是唇角微挑。宗守是什麼樣的人,她自然最是清楚。

要不是幾個月前,趕去雲聖城一趟,真的就以為他是無法修行,自己真被他瞞的好苦。

前些日子,每當聽起母親說這番話,還有心與之爭辯。只是想及虎千秋那些言語,這才忍住。最近她卻連這念頭,都懶得升起。

大約也理解了宗守當時的心態,似那等樣的人,心中自有強者傲氣。不屑爭辯,也不想不願去證明什麼。自我行我素,怎會在意他人眼光?

一個多月的時光里,那個人多半也是以看笑話的心態,看待自己,實在可惱。

不過這一趟東行,最令人欣喜的,卻不在於知曉那人的強橫劍道,也非是那出竅境的靈師修為。而是他的為人,真令人歡喜——

「都是你那父親不好,把你給教壞了,總在說什麼仁義之道,又定下這個殺千刀的婚約!什麼狗屁的仁義之道,難道能當飯吃不成!」

那中年貴婦神態高雅冷肅,隱具威嚴,說出話卻是粗俗無比,帶著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不過當見軒轅依人根本就不理會,看著遠方,怔怔出神。卻莫名的有些心虛,這副模樣,真是在為她自己的道義而在堅持?

怎麼看,都彷彿是小女孩,正在想男人的神情。

眼珠一轉,中年貴婦的語氣,又是一變:「你以前不是總說,自己要嫁就給蓋世英雄么?那上霄宗寒逆水,是何等樣的英傑人物?你嫁於他,正是珠聯璧合,那宗守到底又什麼好,值得你如此?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一個是璀璨無瑕的白玉,一個是被人踩在地上的爛泥。依人你是寧願被他拉入爛泥里,也不願被人捧在手裡呵護?我林詩娜,怎麼就教出你這麼個蠢的女兒?」

軒轅依人微微一笑,並不置言。若說蓋世英雄,他或者算不上。

不過若論到劍術,這世間不知能有幾個同輩人物,可堪與其匹敵?

不由自主,又想起三個月前,那鋒芒絕世,令虎千秋也不敢輕攖其鋒的一劍,胸中突然就開始了萌動,心跳竟有些加速。

卻並不覺羞澀,這個世間,又有哪個女孩不曾思過春?她軒轅依人就想他了,也沒什麼不好——

中年貴婦微微一驚,已是有些氣急敗壞,跺腳道:「我的小依人,你即便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家人想想。乾天山那個漩渦,一旦卷進去,即便你父親也要粉身碎骨。你又可知,若是你能嫁給寒逆水,我們玄山城有上霄宗與丹泉宗支持,你父親即便是打下乾天山那樣的基業,也不在話下?這也為了女兒你的性命,你大師兄說了,那什麼玄月木煌決,半途隕落的可能太大,正需上霄宗的靈丹之助。你若是有什麼不測,叫娘親該怎麼辦?女兒你總把仁義二字掛在口中,又可知這孝道也在其內?」

軒轅依人的神情,這才微動,轉過身來道:「娘!你這番話,若是父親聽見了,必定不喜。以父親的心性,絕不會靠自己女兒來成就什麼霸業。女兒的功法修行,也無需擔憂,依人自有辦法解決,最近也有了些頭緒。至於孝道,在女兒看來,不讓父母在錯路上越走越偏,才是真正的盡孝。倒是母親,明明身體無恙,卻偏偏要裝病把女兒騙回來,有意思么?還有,那乾天山城,必定是宗守的。不用父親相助,他也不屑去藉助外力。我的未婚夫,更不是任人踩在地里的爛泥。娘你這麼說他,女兒很不高興!」

「我偏要這麼說!他就是爛泥!廢物!人渣!死到臨頭的蠢物!廢材!你這死丫頭,當真反了天了——」

中年貴婦突然昂聲大罵,狠狠發泄著。見軒轅依人雖是柳眉微蹙,就又輕描淡寫,毫不在意的看向遠方。不由又一陣氣結,就感覺是重重一拳打在了空處,令人胸中悶極。

接著又深呼了一口氣,勉強使心緒恢複平靜。一聲冷笑:「那乾天山城,必定是宗守的?我看你是被迷了心竅!那位乾天山世子,身上可又有半點本事?失了世子妖王之位,他什麼都不是,不是爛泥是什麼?」

軒轅依人搖了搖頭,再懶得說。當初定下五月之期,宗守會親來玄山城,與她父親見面,說來沒剩下多少天了。

她的婚事,娘說了不算,大師兄說了也不算,只有她父親才能決定。

中年貴婦不由是更顯無奈,重重冷哼了一聲:「我也懶得再勸你!你與那宗守的婚事,哪怕你父親點頭了,我也絕不會同意。這幾個月,你就給我好好獃在這裡!除非是你自己想通了,否則不準出去!」

話罷之後,中年貴婦是氣乎乎的拂袖離去。她身後的侍女,也急忙跟上。

只眨眼之間,這九層高閣上,就只剩下了兩人。

軒轅依人輕鬆了口氣,眼眸里也同樣閃過一絲無奈。然後當轉過頭時,神情卻是冰冷之至,霜意凍人。毫無感情的,看向始終站在她身後的李芸娘。

「你還在這裡做什麼,不隨著我娘親去么?」

李芸娘身軀顫了顫,雙目中頓時兩行眼淚滴下:「小姐!你就聽主母的話如何?那宗守雖是天賦絕佳,可那寒逆水卻未必就比他差了。更有上霄宗依仗。小姐的功法隱患,更需那寒玄古丹——」

軒轅依人啞然失笑:「我以前不是跟你說起過,哪怕真是隕落,我軒轅依人也不會為自己性命做違心之事。此時此刻,就更不會。還有,莫要再叫我小姐。你我之間,已無關係。」

李芸娘的氣息一窒,神情更是悲苦。接著又只聽軒轅依人移開視線道:「我如今只是好奇,宗守誅殺李邪靈,劍敗虎千秋之事,你為何至今都不願跟人說起?我是因知他心有顧忌,不願太過張揚,你又是因何故?」

「不是不願——」李芸娘抬起頭,不自禁的咬了咬唇:「是不敢說!」

「不敢說?」軒轅依人神情一怔,接著眼露恍然:「不願讓我父親出關後提前知曉,改變主意么?明白了!」

李芸娘卻面色蒼白,既不答應,也不否認。

哪裡是如小姐說的那麼簡單,真正不敢說的緣故,是另有因由。

甚至她至今都未搞清楚,在自己身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那個能夠威脅到自己性命,讓她只能閉口不言的人,又到底是誰——

※※※※

水仙湖之北,大約兩千里外,一個不知名的峽谷之內。兩個人影,正是模樣狼狽的在遙距百里的山巔上坐著。

嚴凡的肩側已被徹底染紅。而軒轅依人的身前,也同樣好幾處輕微劍創。

而此刻在下方,那不到百里方圓的峽谷中,更是被催殘到了不成模樣。無數的劍痕,無數的坑洞,四處分布著,早先那罡烈的氣勁,更將此處所有生靈,盡數粉碎消亡。

那嚴凡看了眼自己的傷口,隨手一引,就使一抹劍氣散出。肌肉一顫,那處劍創就自動癒合。

「水仙子的劍,真是一次比一次老道,一劍比一劍狠辣呢!」

微微讚歎了一聲,嚴凡面上,也是隱隱多出了幾分後悔之意:「這幾日,總有些後悔呢!自縛九成真勁,更不得使用絕山劍,估計再有幾次,就真不是仙子的對手——」

那水凌波挑了挑眉,冷哂之意溢於言表:「我水凌波一身氣力,不也自縛八成半?同樣也沒用我的雷法。你嚴凡精研劍術靈法數百餘年,今日卻來欺侮我這晚輩,說這些,你也好意思?你若不願,我們傾力一戰也可。這樣束手束腳的戰,真箇好沒意思,也太不痛快!」

嚴凡呵呵一笑,不敢反駁,只露出凝思的神情道:「說來時間已近三月有餘。如今宗守那孩子,應該已近先天門檻。也不知他現在的情形,到底如何了?是否已觸及那天人之障,這個門檻,可不是輕易過得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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