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王侯將相,始於布衣 第五十一章 遺失的羈絆(三)

「已經過去那麼多年了么?」

在城守府的大堂,伍衡孤身一人坐在大堂中央,一杯又一杯地喝著烈酒。

雖然府外依舊是喊殺聲震天,但是這些嘈雜聲,卻根本無法撼動伍衡此刻的心神。

而就在這時,堂內響起一聲帶著幾分戲謔的笑聲。

「真是鎮定吶,伍帥!」

伴隨著這聲笑,南唐劉氏十三皇子劉言從屋外走了進來,雙手托著兩壇的酒水。

「周軍好似已經殺入城中了喲!伍帥不是曾說過,此戰萬無一失么?」

不知出於何種心思,劉言出聲調侃、奚落著伍衡。或許,他心中也有怨氣吧,被伍衡控制,儘管不得不成為了太平軍名義上效忠的主公,但實際上只是一介傀儡的怨氣。

「我累了……」

面對著劉言的嘲諷,伍衡淡淡說道,自顧自地品嘗著美酒。

劉言愣了愣,繼而似乎是感覺到了伍衡在說這句話時的所蘊含的沉重心情,竟沒有再行奚落,只是默默地走到了他對面,入席就坐。

沉默良久,劉言低聲說道,「你……小看了枯羊呢!」

這種出於安慰而不是奚落的口吻,就連劉言自己也為之納悶不解。

他想不通他為何要去安慰伍衡。

伍衡未出現時,他劉言已摒棄前朝皇子的身份,安安分分地在廣陵做一個餓一頓飽一頓的窮書生,偶爾幹些「私活」,不殺人,只是打劫一下過往那些看起來就知道富得冒油的富商們,將他們用蒙汗藥迷倒,然後將貴重物品收刮幹勁,最後隨便找個客棧開個房間將他們丟進去。

而至於這些得來的不義之財,劉言大多都是散給了青樓里的那些鶯鶯燕燕們,從某種程度上說,這也算是劫富濟貧對不對?

不管旁人如何看待,反正劉言卻很熱衷於這種洒脫、自由的生活。

在他看來,人生在世也並非一定要轟轟烈烈,只要好好地活著,活得夠久,這便是對父母雙親最大的寬慰。

其餘那些比如什麼地位、名利、聲望、金錢,都只是身外之物罷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何必熱衷於追逐?

有那個時間,他劉言還不如想幾句優美好辭,去博得青樓里那些姑娘的笑容。

然而這世上,確實有些活得並不洒脫的人,他們糾結於已經逝去的事物,并力求再次得到。梁丘皓是,楊峪是,而眼下這個叫做伍衡的梟雄,同樣也是!

對於伍衡,劉言說實話是有點恨意的,畢竟正是伍衡的出現,逼迫他劉言不得不面對好不容易割捨的凄慘往事,被迫放棄新的身份,再度回歸權利爭奪的漩渦。

而伍衡似乎也聽出了劉言話中那安慰的成分,冷笑一聲,淡淡說道,「殿下說笑了!」

「什麼?」

見劉言並不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伍衡淡淡解釋道,「並非是臣下低估了枯羊,而是臣下高估了臣下自己!」

劉言一聽心下更為納悶,似懂非懂地望著伍衡。

見此,伍衡輕嘆一口氣,喃喃說道,「臣下本以為,就算單憑臣下一人,也足以振興太平軍、匡扶南唐……但如今看來,我的確是太高估自己了。——臣下並非是敗在枯羊手中,亦非敗在周軍任何一人手中,而是敗在臣下自己手裡!」

「……」劉言聞言心中一團霧水,不過卻沒有開口,畢竟他也知道眼下的伍衡需要的並不是他的寬慰,而是傾聽,靜靜的傾聽。

「周軍不足為懼!雖說我太平軍曾在湖口被那謝安糾纏地進退兩難,那也只是對方耍無賴而已,當時若非我軍急著搶佔江東,謝安根本不可能勝過我軍!」

「……」劉言深思一番,肯定般地點了點頭。畢竟伍衡並沒有說錯,當時謝安就是看準了太平軍迫切想擊敗他所率領的周軍進兵江東,故意不與太平軍交戰,這才使得太平軍內部伍衡與劉晴的矛盾日漸升級,最終導致分道揚鑣的局面發生。

「陳驀的神勇,楊峪的統帥,再加上我的權謀,這便是我二代太平軍最初的雛形……

陳驀很強,相當強,強得根本不像本該出現在這世上的人,但是他缺少權謀,亦不懂得用計……總帥位置落在他手上,我時常擔心這廝是否會斷送了我太平軍……沒想到最終,太平軍竟是葬送在我伍衡手中……」

抿了一口茶水,伍衡長長嘆了口氣。

「楊峪……那廝勇武不及陳驀,權謀不及我,但是他極為擅長統兵,是天生的帥才,或許這跟他的父兄皆是我太平軍初代大將有關吧……若今日有他坐鎮城中,豈不比張洪那個蠢材更有用?」

「……」劉言錯愕地瞧了一眼伍衡。他很難想像伍衡竟會在這個時候埋汰自己的部將。

不過話說回來,有一點伍衡並沒有說錯,倘若今日梁丘皓、楊峪以及天府軍都尚在,周軍想要攻陷廣陵,那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於,周軍還有可能在此戰中敗北。

畢竟,像梁丘皓與陣雷那兩位天下級的大豪傑,周軍從來也沒有真正意義上地打敗過他們。就連天府軍總帥楊峪,也只是死在被叛徒衛縐出賣,死於千餘亂軍之中罷了,絲毫未曾有機會展示他太平軍中無出其右的統率能力。

若是今日梁丘皓與楊峪皆在,天府軍亦在、六神將亦在、太平軍眾將亦在……

幻想了一下,劉言暗暗心驚。畢竟全部浮出水面後的太平軍勢力,那可極其強大的。

「開陽神將」梁丘皓,不容置疑的天下第一猛將,哪怕是炎虎姬梁丘舞與鬼姬金鈴兒攜手,也奈何不了此人,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

「天府軍主帥」楊峪,太平軍中論統兵能力的第一人,據說是戰略層次上的帥才。

「天璇神將」伍衡,初代太平軍副帥伍衛之子,極具權謀、陰狠手段的梟雄,在謝安率周軍與三大反王與十九路藩王交戰的短短半年裡,此人率兵囊括了整個江東,雖說有些趁人之危的嫌疑,但不可否認伍衡的厲害之處。

再加上陳留豪傑、大周四鎮之北軍供奉、「原天樞神將」耿南,鹽城劍客、「號五米士」的八賢王李賢身旁幕僚、大周朝廷吏部尚書、「原天權神將」季竑,現周軍冀州兵第一猛將「梁國之虎」、原「天璣神將」費國,還有曾在正面戰場徹底壓制枯羊、將其玩弄於鼓掌之上的「玉衡神將」齊植,曾遵劉晴之命、在數支周軍眼皮底下悄然來到埋伏地、卻因為運氣不好而撞見梁丘舞的「搖光神將」嚴磊。

最強盛時期的太平軍,實力何其恐怖!

只可惜,大周朝廷出現了謝安與李賢兩個奇才,瓦解了最強盛時期的六神將陣營,將「天樞神將」耿南、「天璣神將」費國以及「天權神將」季竑都給策反了,甚至連下一任「天璣神將」衛縐,亦暗中歸順了謝安的夫人長孫湘雨。

但不管怎樣,在年前謝安取江南時逼太平軍露面時,太平軍亦可稱之為人才濟濟,且不說齊植、嚴磊這兩位老牌神將,魏虎與枯羊亦是極其出色的年輕人,更何況太平軍真正的骨幹天府兵絲毫未損,軍中像馮浠那樣的伯長,哪一個不是具備著神將實力的猛將?

【太平軍,並非敗於外敵周國,而是毀在內鬥之中……】

儘管劉言說實話對太平軍並沒有什麼好感,他認為已經過去的事就應該讓它過去,不必再耿耿於懷地強求,但是,他亦不禁感到遺憾。

或許,就算是劉言,內心深處其實也希望著南唐能夠復辟吧,雖說只是一絲絲的希望……

微微嘆了口氣,劉言抬起頭來,他這才發現,伍衡雙目凝視著手中的酒盞,神遊天外了。

【他在想什麼?這個心如鐵石的梟雄?是後悔害死了梁丘皓等一干太平軍的頂樑柱,還是單純回憶著過往?】

不知為何,劉言對伍衡的幾分怨恨悄然消逝了。或許是他察覺到,儘管伍衡野心極大,但是他對於南唐的忠誠,或許是真心的。

可能,這個叫做伍衡的梟雄,只是單純地繼承了其父伍衛未完成的夙願,僅此而已。

而就在劉言暗自猜測的時候,伍衡的心神,卻早已飄到了十二年前的荊州……

那是在零陵縣紮根的第三年,卧薪嘗膽的太平軍,其形式已有了顯著的改善。

但是,他們失去了一位溫柔的領袖。

太平軍二代主帥劉倩,那位溫柔端莊的女子,長久以來積勞成疾,終於撒手逝去。臨死前,劉倩將太平軍託付給梁丘皓、伍衡、楊峪這三位太平軍年輕一代中的佼佼者。

其中,梁丘皓出任太平軍第三代總帥,伍衡出任副帥,楊峪出任天府軍二代主帥。

但凡是太平軍的老兵們都記得,在那日,他們三代總帥接受了以伍衡等許多軍中將領的挑戰,並且最終獲勝,將總大帥的桂冠收入囊中。

或許就在此時,梁丘皓與伍衡心生了芥蒂。

「你說,二代主帥為何要將總帥的位置交付給陳驀,而不是我?」神遊天外的伍衡,忽然冷不丁地問出一句,險些嚇了劉言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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