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官居極品,暗訪江南 第四十章 千分之一的得失(七)

——八月四日,湖口太平軍兵營東二十里——

正值戌時二刻前後,入夜後的荒野已漸漸呈現寂靜,而在那邊山林中,卻隱約漂浮著一點一點幽綠色的淡淡光芒,一閃一閃,時現時滅,彷彿亂葬崗上偶爾升起的幽火,令人心生寒意。

那其實是一群正在啃食著什麼的山狼,由於月歲已至秋季,山中的野獸們被本能所驅使,正在加緊預備著過冬的口糧,但凡有經驗的山中獵戶,絕對不會在秋季的夜裡深入山中,因為那樣實在是太過於危險,你無法判斷那夜幕下視線難及之處,究竟躲藏著多少視你為獵物的兇猛野獸。

就如方才那頭倒霉的獐子,眼下已經成為了那群山狼果腹的食物。

突然,頭狼的耳朵微微一顫,它好似注意到了什麼,抬起頭來,眼眸中兩抹幽綠色的光亮在夜幕中泛著滲人的光。

是新的獵物么?

頭狼低嚎一聲,身旁那十餘頭山狼當即停止了進餐,齊刷刷望向不遠處那條林中小道。

近了,又近了……

從地面震動的頻率判斷,頭狼感覺那是一群馬,要不就是鹿,數量要遠遠超過它這個僅十餘個成員的氏族。頭狼的舌頭舔了舔了嘴上與牙齒所沾著的血跡,四爪抓牢地面,似乎做好了撲殺的準備,它覺得今夜似乎可以飽餐一頓。

果然是馬……

當瞧清楚來物後,頭狼的眼眸爆發出一股凶色,兩條後腿一蹬,正要撲上去,它突然發現,那匹馬的背上竟然馱著一個人。

尋常的野馬它不怕,哪怕數量有數百之眾,它也敢率領小弟們獵殺其中一兩頭,畢竟對方四條腿,它們也有四條腿。可如今它們四條腿碰到對面【六條腿】的……

頭狼下意識地止了撲殺的勢頭,跟野馬相比,它們是絕對的獵殺者,可跟人相比,那可說不好誰才是真正的獵物。

而就在這時,一支箭矢不知從何處射來,篤地一聲釘在頭狼旁邊的樹榦上。

「嗚……」頭狼似乎嚇了一跳,低嚎一聲,帶著十幾個小弟們夾著尾巴灰溜溜地逃走了。

究竟是什麼讓貪婪的山狼放棄了即將到嘴的獵物?

原因就在於從黑夜中竄出來的,並非只有一個【六條腿】的怪物,其數量有多達數百之眾,野獸的本能提醒它,那絕非是它們這小小的氏族能夠對付的。

「嘁!竟然射偏了?」

眼瞅著那一群山狼倉皇逃入林中,躍馬佇立的騎兵皺了皺眉,有些懊惱地抬頭望了一眼幾乎沒有絲毫光亮的新月,平心而論,這等月色完全不足以用來視物。

「算你們這幫畜生走運!」騎兵嘀咕一句。

話音剛落,這名騎兵的後方傳來一聲刻意壓制聲音的問話。

「是呂建么?——為何無故放箭?不曉得我軍正在向太平賊軍大營靠攏么?」

那位名為呂建的騎兵縮了縮腦袋,當即撥轉胯下戰馬,朝著緩緩靠近的那個朦朧黑影低聲恭敬說道,「將軍,末將方才聽到幾聲狼嚎,生怕那群畜生襲擊我等弟兄,是故放矢將其驅趕……」

待最後一個字落下,那抹黑影終於現出了真身,那是一位身披甲胄高大將領,誠可以說是虎背熊腰,賣相不凡。

此人名叫馮何,乃大梁軍中,梁乘手底下四位騎兵五千人將之一。

一般而言,督領三千曲部的武將就可稱呼為將軍,馮何督率五千人,著實是名符其實的將軍,而且統領的是騎兵,絕非尋常步卒將領可比。

「噤聲!」虎目一瞪呂建,馮何低聲呵斥道,「此番我等肩負大人將令在身,若因此驚動了太平賊軍,回去叫你好看!」

呂建縮了縮腦袋,嘴裡嘟囔道,「我等此番不就是為了驚動太平賊軍么?」

馮何張了張嘴,竟是無言以對,想了想皺眉說道,「話是這麼說……不過還未到時辰!」說著,他狠狠瞪了一眼面前這位膽敢頂嘴的部將。

似乎是注意到了將軍眼中幾分惱羞成怒的意思,呂建訕訕一笑,不敢再頂罪,岔開話題說道,「將軍,你說那位謝大人幹嘛要我等來做這等無謂之事?」

「無謂之事?」馮何哼了哼,不屑說道,「謝大人的想法,哪裡是你等傢伙可以猜到的?」

「那將軍呢?」

「那是當然……」馮何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轉頭瞥見呂建那不信任的目光,一臉沒好氣地壓低聲音說道,「忘記梁乘將軍是怎麼說的了么?少說話,多做事,最好閉上嘴!免得壞了大人的謀劃……」

「梁乘將軍是被於瀝那事給嚇到了吧,嘿嘿,不過,那於瀝可不是東西,貴為彭澤郡的知府,竟然私通太平賊軍,助紂為虐……要不是梁乘將軍攔著,末將真恨不得替那些彭澤郡的將士弟兄宰了那個吃裡扒外的狗東西!」

「唔!」馮何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自古以來,在沙場上衝鋒陷陣的武將很少有陰謀家,大多是血性豪傑之輩,他們自是最看不起像彭澤郡知府於瀝那樣通敵叛國的人。

「行了,少私下埋汰梁乘將軍,若是被將軍聽到,有你小子好看的!——眼下什麼時辰了?」

聽聞問話,呂建聳了聳肩,說道,「這末將哪知道?不過自方才起,這一路上倒是沒少碰到那群結伴的山貨畜生……狼跟狗看上去差不多吧,唔,應該就是戌時吧?」

「戌時……」望著呂建搖了搖頭,馮何心中盤算了一下,回顧身旁另外幾騎說道,「傳令眾弟兄,距離子時大概也有一個多時辰,我軍要在這段時間內儘可能地靠近太平賊軍的大營,叫弟兄們注意點,眼睛都放亮點,別到時候被人包了餃子都不曉得!」

「是!」那幾名騎兵抱拳領命,撥轉馬頭朝後而去。

瞟了一眼那幾名部下離開的背影,馮何抬頭望了一眼天色。

說實話,新月的月色很昏暗,兼之今夜風力也不錯,也就是所謂的月黑風高殺人夜,十分適合發動夜襲,不過一想到要襲擊的對象是十五萬賊軍,馮何依然感覺有些發憷。

「好在只是擾敵……」好似安慰自己般地嘀咕一句,馮何撥馬上前,驅使胯下戰馬躍上一個土坡,登高眺望西邊的太平賊軍兵營。

不得不說,在如此漆黑的夜晚,遙遠處那一片堪稱燈火通明的太平賊軍營寨,簡直就是最佳的指路明燈,也幸虧如此,馮何這近千的騎兵才不至於在如此漆黑的夜晚迷路。

人噤聲、馬銜枚,在歇息了片刻後,馮何帶著麾下千騎緩緩朝著太平賊軍的大營靠攏。

儘管馮何很清楚這行的目的,但是在這等毫無安全感的漆黑夜色下,他依然感覺有些毛骨悚然,天曉得四周什麼時候會突然竄出幾支賊軍,將他們團團包圍?

走著走著,馮何忽然一愣,他依稀彷彿聽到了叮叮叮的聲音,來自於遙遠的地方,由於風向不穩定的原因,令人無法判斷究竟來自何處。

「到子時了么?」馮何嘀咕一句,以目示意呂建。

呂建會意,從戰馬一側的背囊中摸出兩根小指粗細的鐵棍來,重重敲擊。當即,那富有節奏感的叮叮聲從他手中兩根鐵棍上傳出。

「叮,叮叮……」

「叮叮叮,叮叮……」

眼瞅著那代表太平賊軍營寨的燈火距離己方僅僅三五里地,馮何深深吸了口氣,壓低聲音喝道,「全軍戒備,應對遭遇戰!」

話音剛落,遠處的漆黑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隱約間,彷彿能夠見到無數黑影正朝著這裡迅速趕來。儘管看不清對方的衣甲,但是馮何還是能夠猜到,那勢必是太平賊軍在其營地外的巡邏兵馬,只因注意到了叮叮叮的聲響而來。

「何人?」遠處傳來一陣大喝。

馮何置若罔聞,按照原先的計畫,令手底下的將士們用手弩射了一輪。

伴隨著一陣慘叫,遠處傳來了太平軍將領的怒罵。

「周軍?——該死的!竟敢在襲我軍主營……殺!」

兩撥人迅速廝殺到一塊,別看馮何麾下皆是騎兵,可在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裡,其實騎兵也沒什麼殺傷力。

眼瞅著麾下的將士們連連犧牲,馮何心痛不已,見目的反正已經達到,當即下令撤軍,期間,亦用怒不可遏的口吻大聲痛罵,「該死的,哪裡來這麼多賊軍?不是說這個方向兵力空虛么?——他娘的究竟是哪個龜兒子傳的訊號,回頭看老子怎麼收拾你!——先撤!弟兄們,先撤!」

罵罵咧咧地,馮何率領這那一干騎兵撤了,雙方的傷亡簡直可以忽略不計。

但很詭異的是,那名太平軍巡邏兵馬的將領竟沒有追趕,而是一臉驚疑地望著馮何那一隊騎兵離去的方向,露出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

「那叮叮叮的聲音竟然是周軍各小隊互相傳遞消息的手段?——不好,此事要稟告公主!」

可能是想到了事情的嚴重性,這名太平軍將領顧不得追趕馮何,吩咐手底下的士卒繼續防範周軍的襲擊,自己則親自來到主營帥帳,向天上姬【劉晴】稟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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