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弘武二十三年九月五日,丑時——
在繼宜陽八十里外的永寧城西城牆上,宜陽守將馮榮正與永寧守將章傑倍感緊張地望著城下那一片傳來陣陣鑼鼓聲響的漆黑之地。
「咚咚咚……」
那震天的鑼鼓聲,足足持續了一宿,也攪地永寧城上的守軍將士疲倦不堪。
但是沒有人敢合眼休息,因為他們很清楚,在那傳來陣陣鑼鼓聲響的漆黑之地,擺列著一支裝備精良、訓練有素的西征周軍,數量足足在萬人以上。
正是這支西征周軍的偏師,在短短八日內,前後攻克了伊闕關、大谷關、新城、陸渾關、宜陽等五個城池、關隘,以至於在昨日傍晚時分,終於抵達了永寧。
一想到昨日傍晚時那數萬西征周軍列陣於城外的壯觀景象,永寧守將章傑心有餘悸。
他暗暗慶幸,要不是宜陽守將馮榮提前一步來報信,他不敢肯定他是否能夠守住永寧。
畢竟永寧城中的兵力實在太少了,僅僅只有八千人,也難怪,畢竟叛軍中誰也沒想到西征周軍竟然會派一支偏師繞路攻打這裡。
「還有一個半時辰……」馮榮深深吸了口氣。
章傑聞言望了一眼馮榮,他聽得懂馮榮話中的深意,馮榮是想說,再一個半時辰,當初陽升起的時候,便是城外的周軍大規模攻城的時候。
要知道自昨日傍晚起,城外那萬餘西征周軍,便列陣在城外、嚴正以待,期間,震天的鑼鼓聲持續不絕,逼得章傑不得不將城內所有的兵力都用在守衛城牆上。
他很清楚,這是周軍偏師的疲兵之計,用一半的兵力列陣在永寧城下,嚴正以待,期間敲鑼打鼓,攪得永寧城內雞犬不寧;而另外一半的周軍,則趁此機會歇息一宿,等天明之後,再行攻城。
而永寧城內的守軍,卻為因為一宿的疲勞,而難以發揮出應有的戰力。
或許有人覺得,既然馮榮、章傑二人看穿了周軍的企圖,為何還要照著對方的步驟行事呢?也留一半的兵力,豈不是更好?
理由很簡單,永寧城內僅僅只有八千人,倘若讓一半士卒去歇息,一旦周軍在夜間驟然攻城,那麼,永寧極有可能在短時間內攻破。
馮榮、章傑二人不敢賭。
「何等卑鄙的用兵……」
強忍著一身的疲倦,章傑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昨日傍晚時辰,他在城上見過那支周軍偏師的主帥。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穿著異常奢華的美貌女子,一個叫做長孫湘雨的女人。
平心而論,章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美麗的女人。
當時,她坐在馬上,輕搖著手中的摺扇,默默地觀瞧著永寧的方向,然後一臉輕鬆地告訴他,她會在次日,舉兵攻城。
然後,那個女人便離去了,只留下萬餘西征周軍將士,像木樁一樣站在城下。
當時章傑難以理解,何以那個女人會有那樣的自信,幾個時辰後,他明白了……
那個女人之所以留下那萬餘大軍,就是為了徹底拖垮永寧城中守軍的士氣以及體力。
不難想像,當初陽升起,那萬餘疲倦的周軍退下,換上另外一半在這一宿中吃飽睡足的士卒,這對於一宿未曾合眼、戒備著城外周軍趁夜攻城的永寧叛軍將士而言,那是何等的打擊。
但是馮榮、章傑二人沒有辦法,就算明知那個那個女人的計謀,他們還是得乖乖就範。
如此,足足過了一個半時辰,初陽升起,天色漸明。
在城牆上幾乎站了一宿的章傑活動了一下筋骨,因為他很清楚,天明,正是城外的周軍開始攻城的時候。
想到這裡,他深深吸了口氣,暗暗告訴自己。
就算是戰死,也要守住永寧,畢竟永寧是函谷關戰線側面的最後一道防線,在永寧的背後,那是澠池,那是函谷關、新安一帶數萬乃至十餘萬叛軍的屯糧之所,也是叛軍士卒其家眷所在,一旦永寧失守,叫這支周軍偏師得以長驅直入,焚毀了澠池的糧草,那麼這一仗,幾乎可以說是不用打了,叛軍一方再難有翻盤的可能。
「鼓聲……停下了?」
馮榮的臉上露出了幾分驚訝,繼而,這份驚訝緩緩被凝重所取代,他很清楚城外周軍鼓聲停下,這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永寧這八千將士,即將面臨對艱難的攻城之戰。
但是令馮榮感到詫異的是,周軍的鼓聲停下了,然而列陣於城外的周軍,卻幾乎沒有想要離開的意思。
就著初陽照向大地的第一絲光線,馮榮隱約看到,那些筆直站在城外的無數周軍士卒,依舊是一動不動……
怎麼回事?
不解之餘,馮榮心中隱約升起幾分不安。
忽然間,他的雙目瞪大了,幾步衝到城牆邊,難以置信地說道,「這……這怎麼可能?」
「什麼?」章傑愣了愣,順著馮榮的視線望去,繼而驚地倒抽一口冷氣。
那整整齊齊排列在城下的,哪裡是什麼西征周軍士卒,分明是一具具罩著士卒衣甲的草人,有的還頂著頭盔,倚著長槍。
而在那無數具草人的後方,千餘名周軍士卒正扛著鑼鼓樂器,緩緩撤退。
「……」馮榮、章傑對視一眼,均是一臉獃滯。
自己等人夜裡看到的朦朧影子,難道就是這些草人?
被耍了……
章傑狠狠一錘城牆上的磚塊,忽然,他猛地抬起頭來,驚聲問道,「周軍呢?周軍何在?」
隨著旭日冉冉升起,天色逐漸放亮,但是即便如此,章傑依然沒有發現周軍的行蹤,彷彿那數萬周軍憑空消失了一般。
怎麼回事?
就在章傑不能理解周軍的意圖時,忽然,馮榮面色大變,驚聲說道,「糟了!——那個女人,攻澠池去了!」
「什……什麼?這怎麼可能,我永寧還沒……」說了半截,章傑的話語戛然而止。
對啊,誰也沒有規定,一定要攻下永寧之後才能去攻打下一個城池的澠池……
想到這裡,章傑驚聲說道,「快,馮將軍,我等盡點城中將士,援救澠池!」
「那永寧……」
「不要了!——澠池事關重大,絕不容有失!」
馮榮聞言點了點頭,繼而皺眉說道,「可倘若那個女人是昨夜走的,我等恐怕追趕不及啊……」
「追趕不及也要追!」章傑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句。
【明日天明,看本軍師輕取永寧!】
回想起那個女人昨夜傍晚離去前那氣焰囂張的話語,章傑氣地面色鐵青,重重一錘城上的磚石。
「何等卑鄙……」
——與此同時,永寧西北六十里——
正如馮榮、章傑所料,長孫湘雨正與劉奕萬餘大軍,朝著澠池進發。
忽然,長孫湘雨秀眉一皺,側過頭去,用扇子遮住自己的面孔。
「嚏!」
「唔?」此軍主將劉奕聽到聲音,轉過頭去,連忙說道,「軍師莫不是受寒了?——來人,將禦寒衣服取來!」他的話中,充斥著擔憂。
「不必了,」長孫湘雨微微搖了搖頭,繼而輕笑說道,「並非受寒,多半是有人再背後罵我吧……比如說,永寧的守軍!」
劉奕聞言一愣,繼而忍俊不禁,輕笑著說道,「倘若末將是那永寧守將,多半也要被軍師氣死呢……他們定以為是疲兵之計,卻想不到,那陣陣鼓聲,不過是為了掩飾我等從城池側旁潛行罷了,在永寧守軍傻乎乎地與城下草人對峙時,我等早已金蟬脫殼,遠奔澠池……」說著,他頓了頓,猶豫說道,「不過軍師,放著永寧不顧,這樣好么?」
長孫湘雨微微一笑,淡淡說道,「本軍師既然說了輕取永寧,自然會兌現……當馮榮、章傑二人瞧見城下與其對峙一宿的並非是我軍將士,他二人自然也會想到,我軍定當是奔澠池而來,澠池乃叛軍屯糧重地,不難猜想,此二人定會點盡城內兵馬,飛奔趕來……齊郝將軍身旁儘管只有千餘人,但要取一座空城,費地了什麼氣力么?」
劉奕聞言一愣,繼而笑著點頭說道,「軍師所言極是,齊郝將軍儘管帶著人在城下敲了一夜的鼓,不過要取一座空城,自是不在話下……咦?軍師的意思,是叫齊郝將軍取永寧?那項青副將的四千弓騎兵……」
「自然是伏擊永寧的追兵!」瞥了一眼劉奕,長孫湘雨淡淡說道,「用四千弓騎兵去取一座空城,未免也太掉價了吧?」
劉奕面色一紅,抱拳說道,「軍師深謀遠慮,末將不如!」
「呵!」長孫湘雨淡淡一笑。
而這時,前方忽然奔來一匹快馬,至長孫湘雨面前。
「啟稟軍師,羅副將來報,觀澠池防守,似乎並不知我軍靠近……」
「很好!」啪地一聲合攏了手中的摺扇,長孫湘雨沉聲說道,「快馬報之羅副將,叫他莫打草驚蛇,藏於林中,待半個時辰後我大軍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