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旌旗漫卷不須誇 第767章 入瓮(二)

「大人,逃過來的漢人百姓很多,末將都照您的吩咐,讓他們進城了,城裡現在亂的很,這麼下去,怕是對軍心不利……再有,城中許多大戶人家,鬧著要出城,孫文晉不在,末將可沒工夫見這些膽小的傢伙,還請大人拿個主意,末將照做就是……」

「這個簡單……」

瞄了一眼獨吉思忠,完顏和尚收了笑意,「北逃之人,擇其丁壯,助咱們守城,不要硬來,可以給他們許諾些好處,不能讓他們鬧起來……」

「其他人嘛,准他們離城,少了他們,太原城反而安定些不是?給城外的孫文晉傳令,可以撤圍了,讓他帶兵北撤,但不要離的太遠,長順軍等也是如此,還有,傳我的話,我知道他們憋屈,軍心也是不穩,所以……凡離城而去的,都交有他們處置了,一應所獲,不須上繳,犒賞士卒便是,但要記得,不得放一人往大同,回京之路也給我封死了,咱們在前面拼殺,斷不能讓這些人壞了大事。」

這話可算是對了古塔阿明的胃口,他用猩紅的舌頭舔了舔嘴唇,帶著些興奮,用力點頭,「大人英明,但……末將手下的兒郎也辛苦的很,是不是……」

完顏和尚笑了笑,不以為意的道:「這個不用跟我說,你自己看著辦便是,但不能誤了我的事,不然的話……」

「末將不敢,請大人放心,那些兔崽子若敢亂來,末將頭一個不答應。」

獨吉思忠此時抬起頭,微微蹙眉,瞅了一眼完顏和尚,用手一抹棋盤,盤上棋子立時紛亂。

見他如此,完顏和尚微微一笑,並沒有多說什麼,而是轉開了話題,「北面情形如何?大同的戰報又到了嗎?」

古塔阿明搖頭身子微微動著,稍微顯出了些急不可耐,對於他們這些女真將領來說,大軍征戰,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肆意劫掠,世上也沒多少事情比這個更讓人覺得痛快的了,孫文晉那裡命好,能拿個大頭兒,但虎衛軍也不是吃素的,從中得上一點是一點,何況還佔著先手,可以挑揀一下……想到太原城那幾家大戶家中的嬌妻美妾,以及成堆的金銀細軟,他心裡一片火熱……

不過在這兩位面前,他卻不敢稍有放肆,趕緊答道:「沒呢,不過沒什麼可擔憂的,海珠兒將軍一定能殺的西夏狗不敢再來,等咱們打勝了這一仗,不定那邊也差不多了,到時傳訊過去,海珠兒將軍一定會親來太原給兩位大人請安。」

完顏和尚微微點頭,海珠兒能征慣戰,確是讓人放心,遂擺手道:「你現在就回去整頓軍務,不管秦人,還是西夏人,都是我大金大敵,不可掉以輕心,這話同樣傳給孫文晉等人,讓他依計行事,不可怠慢。」

「是,那末將回去了。」古塔阿明恭敬的行事,接著便轉身大步而去。

屋子中恢複了平靜,完顏和尚抿著香茗,半晌,才對不發一言的獨吉思忠笑道:「怎麼?兄長心軟了?」

獨吉思忠定定的瞧著他,眸光幽深,最終,微微嘆了一口氣,「非是我心腸軟,大軍征戰,苦的是誰,咱們比誰都清楚……」

完顏和尚抿著嘴,輕輕放下茶碗兒,「我明白兄長的意思,但……太祖皇帝馬上得天下,這才有了大金,當年太祖曾言,漢人,就是我女真兒郎蓄養的牛羊,馬蹄之下,可任意取之……長久下來,哪裡還改得了?

兄長讀漢人的書多,所以信漢人的話,想將漢人當做臣民,與我女真兒郎並列,這個我怎麼會不明白?但……現在軍情正急,若再敗一場,丟了河中河東,我大金的半壁江山就沒了,如此生死存亡之際,又怎能顧忌太多?」

「我還是那句話,漢人可用,但絕不能重用,不然的話,早晚有一天,不用外敵來攻,我女真就得亡於奴僕之手……」

獨吉思忠並無多少動容,這等爭論,他們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兩人之政見總是有些分歧在,最重要的,便是在這個上面,兩人心中皆有丘壑,行之於外,便顯得分外的固執,並不能輕易說服。

就拿方才完顏和尚的軍令來說,像完顏和尚這般,為了戰事,便可放手而為,任軍中將校劫掠百姓,在獨吉思忠看來,便有些過於酷烈了,要知道,這些百姓雖是漢人,但也總歸是大金的臣民,仗打的贏打不贏先且不說,這麼一來,也就談不上什麼民心向悖,大金立國百餘年,漢人百姓屢屢舉起義旗,一人反,便一縣反,一府反,為何?還不是……

他心裡有許多話要說,但在這個時節,卻忍住了,不想與完顏和尚做在無益之爭論,其實,兩個人都清楚其中兩人分歧之關節在哪裡,兩人皆出身女真權貴之家,但在治國治軍上面,卻多有差異,歸根結底,其實就在於兩人經歷不同而已。

一個少時從軍,心堅若鐵,一個多年從政,腹有機謀,一政一軍,無論手段還是所持政見,自然不同,無所謂權謀,也無所謂好壞,皆是為大金將來著想罷了,所以,兩人才會結成好友,交情日深,但卻還是始終無法走上同一條路的。

獨吉思忠笑了笑,不管怎麼說,完顏和尚有一點瞧的明白,此正生死存亡之秋,些許非常手段,不值一提,大金國到了今日地步,非是漢人如何如何那麼簡單,積弊已深,也只能盼著熬過這兩年,才能再談其他……

「這一戰之後,賢弟打算如何?」

見獨吉思忠顧左右而言他,完顏和尚也是無奈,這位兄長什麼都好,就是有些時候,太過心慈手軟了些。

「還能怎麼打算?趁勢將河中收回來,不然的話,議和的時候,還不定怎麼呢?」

「賢弟說的不錯……」獨吉思忠毫不猶豫的點頭,在這個上面,兩人意思一致,秦人若佔了河中,對於大金來說,便如鯁在喉,定然不能讓秦人在河中立定腳跟的。

「議和之後,我便要去大同了,北方草原諸部,為禍越來越烈,最好……賢弟主之,我之後會鄉陛下進言,請調賢弟去東北,至於西夏,這一戰之後,我將留在大同,傾力為之,力求兩年之內,逼西夏稱臣,到時,兩面受敵之下,秦人便不敢再輕易北來了,賢弟在東北,也就沒了後顧之憂,望賢弟珍之重之,懾服蒙古諸部……」

「我聽兄長的。」完顏和尚毫不猶豫的道:「到了那時,定能放眼天下,一遂你我胸中抱負……」

……

子洪口。

黑壓壓的人群潮水般退了下來,留下一地奇形怪狀的屍首,堆積在子洪口寨牆上下,濃重的血腥氣散播在空氣中,傳出老遠,而破碎的寨牆上,金人的旗幟依舊飄揚。

已經十天了,一萬五千餘秦軍,加上兩千丁壯,頓兵於子洪口寨牆之下,未得存進不說,已有兩千兵卒死傷在了這裡。

杜山虎陰沉著臉,死死盯著好像隨時都能攻破,卻每每讓秦軍鎩羽而歸的關牆,自秦軍北進以來,勢如破竹,連汾州這樣的河中重鎮都是須臾而破,偏偏遇挫於小小的子洪口,不光是他和張鋒聚,便是軍中將校,也都有些紅了眼睛。

兩千士卒傷亡,鮮血將子洪口前的峽道染的通紅,刺眼的厲害,如果倒退十年,這個時候杜山虎一定親自率人上去,將這些該死的金兵剁碎了喂狗。

「傳令,回營。」杜山虎咬著牙吩咐道。

身邊幾個領兵官兒正躍躍欲試,聞言都是一愣,接著一人便急急道:「將軍,再允末將帶兵殺上一陣,末將一定……」

沒等他說完,杜山虎眼睛已經一瞪,厲聲道:「違我軍令者,斬。」

「是。」即便心中不服,也沒人敢抗命,對於秦軍來說,百多年的征戰,不但鑄就了秦人的錚錚鐵骨,更鑄就了軍中森嚴的軍律,若想脫離這種束縛,那只有兩條路可走,一個便是握住兵權,自己來當大將軍,到了那個位置,不管什麼人的命令,都能斟酌一下,便如趙石一般,但便是趙大將軍,面對主帥張培賢的軍令,也只能用一個拖字訣,不能正面抗令不遵,另外一條路,那就是,死,沒有第三條路可走。

軍中重威權,秦軍中尤其如此,這才有了現如今漸顯崢嶸的大秦軍旅。

「報,張將軍讓小人傳話於將軍,猛虎武勝軍輜重營一部已到,是命其立即攻城,還是修整一日再說,全憑將軍吩咐。」

「好。」杜山虎一拍馬鞍子,臉上終於多了幾許笑容,「不忙,讓大伙兒修整一日,後日破城。」

眼瞅著秦軍軍陣慢慢退下,往營寨方向而去,寨牆之上,王敬庭終於鬆了一口氣,抹了一把臉上的粘膩膩的汗水,卻是一手的猩紅,身子好像散了架一般,到處都是刺痛,也不知受了多少處的傷。

肩膀麻木的厲害,身上甲胄插著幾根鵰翎,還好都沒射中要害,王敬庭好像虛脫一般,一屁股坐倒在地,放眼望去,寨牆上到處都是屍首,鮮血肆意的流淌著,順著寨牆,滴落到下面。

疲憊的士卒大口喘著粗氣,與他一般,都軟倒在地上,慶幸著自己又能多活一天,傷者無助的呻吟著,寨牆下同樣疲憊若死的士卒在軍官的命令下,拖著步子上來收治傷者,抬起屍首,扔到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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