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旌旗漫卷不須誇 第765章 歸人

長安城素白如雪,國母大喪,滿城皆哀。

「陛下,逢此國喪之際,當止兵戈。」金殿之上,禮部尚書方謙奏道。

這一日,朝議上說的沒有旁的,全是治喪之事罷了,皇后盧氏猝然崩殂,令許多人都是措手不及,景帝也是心力交瘁,悲傷之情溢於言表,自皇后崩後,除了下旨命人八百里加急召太子回京以及傳詔群臣議喪之外,就再也沒有旨意傳下了。

今日朝議,還是群臣得到皇后死訊第一次見到皇帝陛下,讓人吃驚的是,也只兩日工夫,皇帝陛下便明顯瘦了一圈,眼眶窪陷,雙目紅腫,連以往一直烏黑的鬢角也掛上了點點星霜……

群臣有心安慰,卻多數沒有那個膽量,也只同門下平章事李圃哽咽著勸了一句,請陛下以國事為重,保重龍體云云,不過顯然景帝並沒有聽得進去,只是疲憊的擺手,讓眾臣商議皇后喪葬之事,而自己便木然坐在龍椅之上,目光多有茫然流露,這等虛弱之態,當真是讓群臣又驚又怕。

逢有這等國喪大事,唱主角的必然是禮部,不過多數事宜皆有規矩所循,不需太過費心,皇帝皇后等人的陵寢,在前年時便已完工,其實誰也沒想到,正值盛年的皇后娘娘會驀然歸天,好在陵寢也已修下,不然的話,還要多費不少周折的。

這是大喪開始後第一次朝會,也將是最後一次,按照規矩,朝會當止三月,當然,這只是對於皇后之尊來說,全天下,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享有如此尊榮,即便是皇帝駕崩,繼位之人,也不過是守靈七日,便要開始處置政務,而國母大喪,好像卻要更加隆重一些。

當然,這些規矩都是祖宗定下,多襲唐制,卻也有更改,而在這個上面,就傳聞是太祖皇帝親口定下的,中間細節不用深究,因為那是太祖皇帝,出口成憲,傳下來,便是規矩,於國事無礙的,也就改不得了。

朝議之上,多數都是禮部的大人們在說,其他人在聽,當禮部尚書方謙這一句出口,許多人卻不禁一皺眉頭,這就是涉及軍國重務了,好像味道有些不對,不過抬眼望去,中書以及樞密重臣們,都沒有反駁,顯然,這是早就已經商量好了的,再想想如今情勢,多數都在心中嘆了一口氣。

看來,這一戰,終於是到了該收尾的時候了,多少有些無奈,但也不失為明智之舉。

果然,皇帝陛下這個時候開了口,並無多少意外之色,顯見也是有意於此,皇帝陛下的聲音沙啞的厲害,但卻還算條理清晰。

「好,詔欽天監發明喻於內外,並告於前方將士……至於議和之事,詔中書,樞密院同商此事,記得,勿失朕心,勿使前方將士心寒,可也?」

「臣等遵旨……」

輕描淡寫間,議和之事便這樣定了下來,至於議和細款,卻還要大臣們來商議,雖說先自提起議和,定然要吃些虧,但據如今情勢,卻是大秦戰了上風,其實此等國戰,與兩人相歐差不多,力強者勝,打的對方鼻青臉腫了,再伸出手去,說要握手言和,想來力弱者便是不忿於此,多數也是無可奈何的。

而大秦在這一戰當中,除了佔據了大片的疆土之外,還有近百萬百姓歸於治下,佔據的又是河中,河洛這樣的膏腴之地,再要休養生息些年,又將是怎樣一番模樣?眾臣心中略有沉重,更多的卻是憧憬……

接著,禮部的大人們輪番出來,又說了許多,但滿懷心事的群臣卻已聽不進去,也沒有誰在這個時候提及立後之事,都是聰明人,見了皇帝陛下這個模樣,再有風骨之人,也不願在這個時節卻觸陛下的霉頭。

再者說了,還有太子殿下……若是誰當庭提出來這個,以後定為太子殿下死敵,雖說皇后如今已歿,太子殿下失了最大的一個依靠,但太子殿下並非幼童,已經漸漸長成,為政日久,已漸有人君模樣,非是能任人擺布的泥胎木偶,誰也不想在這個關節上,直面太子殿下的怒火,估計皇帝陛下在立後之事上,也要三思而後行的,遑論其他人了……

當然,立後也是題中應有之意,繞不開去,後位空懸,宮內必然動蕩不安,那是誰也不願看到的……但說到底,這卻要一個時機,最好是由皇帝陛下親自下旨,群臣議決,方為正道,但……誰知道呢……

皇位之爭由來已久,而今能晉後位的,除了淑妃之外,還有哪位?淑妃有子,也到了該封王的年齡了,一旦登上皇后之位,奪嫡之爭恐怕也就到了眼前了。

群臣心思各異的琢磨著,哪裡還聽得進禮部這些人的嘮叨?到得散朝離去,許多人便匆匆出宮,除了忙活大喪之事外,最重要的,恐怕就是要趕緊回府,與心腹幕僚商議一下,將來該如何自處了。

……

「太子到了哪裡?」

「回稟陛下,前日傳信,殿下已經入了潼關……」

「可有……可有……可做了什麼事?」

「沒有……殿下聽得娘娘……當即哭暈了過去……之後立即輕車簡從往長安急趕……」

景帝微微點頭,再不言聲,半晌,才又嘶啞著嗓子問道:「叫你查的事可查清楚了?」

此時跟隨在他身側的是一個中年太監,宮內許多人也許並不認識這位是什麼人,但有些人卻知道,此人正是內衙少監,兼領御前儀衛凌宇,曹太監漸漸年老,加之近些年屢有錯處,漸漸不為陛下所重,雖然念著往日情分,仍領內衙內務事,但內衙大權卻不可逆轉的移到了凌宇手上。

也許是聽出了皇帝陛下話語中的寒意,凌宇臉色微微發白,但還是回稟道:「奴婢查了,當日娘娘於凝翠園西苑水榭小憩,驟然發病……只當日有兩個尚藝局小太監進了西苑,卻並未衝撞娘娘駕前……當日早些時,娘娘確用了些冰鎮梅湯,卻是娘娘覺著酷熱難當,才用的,並無旁人進言……奴婢……奴婢瞧了娘娘貴體……也無中毒痕迹,怕是……」

景帝微微點頭,神色緩和了些,卻是隨口吩咐道:「這些事就不要外傳了,至於皇后寢宮之人……算了,皆發往冷宮便是,不需鬧的沸沸揚揚……」

「是……陛下……」

「還有何事?說……」

凌宇猶豫了一下,才低聲道:「啟稟陛下,東宮傳諭王弼昨日墮馬暴斃了。」

景帝皺了皺眉頭,「怎麼?王家的人?」

「是……只是昨日晚,王弼家中失火,燒了書房……」

景帝眼睛眯了眯,眼角皺紋逾深,良久,凌宇背後已經出了一層冷汗,景帝才緩緩嘆了一口氣,疲憊的道:「不要再查了……」

「是。」凌宇應了一聲,心裡不由自主的長長出了一口氣。

……

京兆府驛站。

一行數十騎疾馳而來,驛站的驛卒早已被驚動,慌忙來到驛站門口候著,自去歲大軍東出開始,京兆府的驛站就沒閑著,多數來往的都是傳送軍報的兵卒,再有還有將軍們調任往來,頻繁的很,而今又逢國喪,來往的人就更多了,並不稀奇,而驛卒們卻都加著十分的小心,現如今來往於驛站的,可是愈加的都不好惹了,誰的怒火也不是他們這些驛卒能消受得起的不是?

騎士們眨眼間便到了近前,紛紛滾鞍下馬,鎧甲叮噹,各個滿身煞氣,為首的驛官不由一個哆嗦,不用問了,多數是從陣前下來的驕兵悍將,他娘的,就數這些傢伙最難伺候。

「快快,準備熱水,給馬喂上飼料,咱們在這歇歇,不過夜。」

滿面塵灰的大漢嚷嚷著,護著為首的幾個人便進了驛站,而這時,昨晚到的那兩個客人卻從驛站內跑了出來,見了這些人,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上,哽咽道:「殿下,您可回來了……」

李全壽幾乎是讓人攙著進了驛站,形容枯槁,如同被暴雨打殘了的野草,聽聞噩耗,緊趕慢趕,只用了三日,便來到了這裡,悲傷難抑,又這麼一番折騰,人幾乎已經撐不住了,勉強揮了揮手,嗓子啞的幾乎說不出話來,「起來吧,裡面說話……」

熱水什麼都是現成的,李全壽被人摻進屋內,略略讓人給他擦了幾把臉,便半躺在了床上,紅著眼睛問身前恭候的兩人,「母后……母后怎麼突然……突然就去了?」

一句話,順了幾次氣,才說完全,嗓子里啊啊了幾聲,眼淚卻怎麼也流不下來,只覺一股氣憋在胸口,身子立即搖搖欲墜。

旁邊侍候的東宮承文劉文權趕緊上前,拍打著他的後背,順手接過旁人遞過來的溫茶,湊到李全壽嘴邊,李全壽略略飲了幾口,才算順過了氣來。

身前兩人已然跪倒在地,其中一人大哭道:「臣等該死,臣等無能,臣等該死,臣等無能……」

李全壽艱難的擺了擺手,翹了翹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不怪你們,母后……卻不能侍奉於母后床前,見母后最後一面,我……我……枉為人子啊……」

到得此時,屋內已是一片哽咽之聲……

之後良久,兩人才將如今京中情形絮絮叨叨的說了,李全壽只是木然聽著,漸漸的,嘴角卻噙了一絲冷笑……誰也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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