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繁華盡處是吾鄉 第703章 亂子(一)

正月初八,又名「穀日」,自古相傳,這一天若日朗天晴,時年定能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又有詩云,新春逢穀日,喜見艷陽天。積雪融甘水,熏風醒沃田。農夫犁杖撫,童子馬韁牽。汗灑糧倉滿,敲詩賦盛年。

由此可見,正月初八這一天,對於時人來說,卻也是個頗為重要的日子,而這一天,百姓人家為了博個好年景,更是家家戶戶製作谷燈,以望來年能吃穿不愁,糧倉有餘。

而大秦咸寧五年正月初八的這個晚上,整個長安便家家燃起谷燈,歡聲笑語,暢望來年,而入夜時分,一眼望去,夜空之下的長安,星星點點,燈火羅列,將這座漢家千年名都裝點的好似盛裝出遊的美人一般,實是別有一番風致的。

而就在正月初八,天色將暮之時,一行十餘騎趁著長安城門還未關閉,策馬徐徐出了長安城……

拉近了看,這一行人馬皆都穿著簇新的羽林軍服飾,身形矯健,腰懸橫刀,可謂是鮮衣怒馬,凜凜生威。

為首一人,四十多歲年紀,濃眉大眼,身材雄壯,顧盼之間,卻也著實有幾分氣度威嚴,只不過,此人滿臉通紅,噴吐著酒氣,眸光朦朧,帶著濃濃的醉意騎在馬上,身子搖來晃去的,讓人很是懷疑,一不小心,會不會從馬上摔下來。

而他身周左右的牙兵護衛們,也都歪歪斜斜,卻是與他一般,皆都灌了不少黃湯,看這樣子,卻也比他好不到哪裡去的。

隨著天色昏黑下來,一路之上,他們大聲笑著罵著打趣著,將那獨屬於夜晚的寧靜驅趕的遠遠的,只留下醉言醉語在道路之間回蕩不休……

王虎確實喝了不少,本來以他的酒量也不算什麼,但正值正月,迎來送往,晚晚歡宴,再好的酒量,恐怕也只能變成醉貓的了,滿長安數下來,也就是那個姓趙的傢伙,有千杯不醉的名聲,回想起多年前在景王府的時候,與府中侍衛一同暢飲,席間大伙兒都被灌得酩酊大醉,酒量最高的胡麻子也被灌的滿地打滾,學起了街頭無賴兒的樣子,唯獨那姓趙的,喝的不見比大伙兒少,但卻還是那副冷冷冰冰的鬼模樣……

想到那人,王虎心裡好像突然燃起了一堆火,燒的他難受,偏又堵的厲害。

不過轉念間,卻又想起正月初二那一天,陛下設宴於延慶點,滿朝朱紫,列席者能得幾人?偏偏席間就有他王虎一個位置,更在歡飲之間,親自把盞,同他飲了一杯,彼時彼刻,滿殿朝臣,目光所聚,哪個不羨慕,哪個不嫉妒?真真讓人有無愧此生之感,想到這個,王虎不由滿臉放光,無聲的笑了。

只要聖眷還在,富貴榮華,又算得了什麼?只是可惜……家裡那小畜生恁也不爭氣,不能與公主好好的過日子,打也打過,罵也罵過,但就是管教不住那逆子,不過話說回來了,公主……美則美矣,卻冷冷清清的,你說這都成了親了,住到離長安不遠不近的行宮那邊去不說,對丈夫也是不聞不問,任其在外間胡鬧,若是別個公主,還不得隔三差五到宮裡去哭鬧一番,讓駙馬老實老實?她偏不,撇下丈夫自家四下去遊樂不說,還和那姓趙的眉來眼去的,也不怪自家那小畜生死活不願去公主府閑呆……

想到這個,王虎也是滿心的無奈,雖有諸般不滿,但於此事上,他這個作公公的卻也插不上嘴去,管教自家兒子他還成,但要說去教訓長公主殿下,那卻是說笑了,連他自己,都不願跟這個兒媳婦照面的,只因一旦見面,作公公的卻還得大禮參見自家兒媳,即便是禮儀所限,更有許多人家爭破頭的想有那麼一天,但真要到了那個時節,什麼人卻都舒服不了的,所以每次相見,總有那麼幾分尷尬,幾分的拘束在裡面,不像是一家人,到像是家裡突然多出來了佛爺,打不得,罵不得,還要天天供著,若一天總在眼前晃悠,可怎麼生受的了?

每每想到這些,王虎卻又有些慶幸,幸虧公主府離的遠,不然可不知給自己多添多少煩惱?

所以啊,這幾年關於兒子和兒媳婦的事情,著實是鬧了幾次,說到底,其實還是唯恐陛下那裡說自己教子無方,讓公主殿下受了委屈罷了,而幾年下來,陛下那裡從未多管,公主殿下雖然時常入宮,但顯然,長公主殿下卻並未在太妃或者皇帝陛下面前遞小話,如此這般,也就相安無事了數載,家中鬧歸鬧,公主府那邊卻是好像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未聽聞一般,日子長了,管教逆子的心思也就自然而然的淡了下來,所以時至今日,他除了緊盯著兒子這邊,嚴令其不許納妾,不許養什麼外宅之外,便也不欲多管了,每和家人談起,無可奈何之餘,也只能說上一句,兒孫自有兒孫福,聊以自慰罷了的。

當然,他這心底深處,未嘗對這個清冷獨居,對於夫家略無一絲援手之意的兒媳婦沒有不滿的,不然的話,長子那邊如今斷也不會只是個區區校尉吧……

醉醺醺的羽林左衛指揮使王虎亂七八糟,不著邊際的琢磨著心事,要說他這人性子粗略的緊,平日想不及那麼多,只今日喝的多了,加之年關頭裡,一家團聚之時,那位公主殿下卻也沒在他這個公公面前露上一面,根本不像一家人,所以有些不快,這才想到了這些罷了。

「大……大人,軍營到了……」

恍惚間,旁邊親衛大著舌頭報了一聲,王虎抬眼望過去,黑洞洞的,卻還能借著星月之光隱約瞅出個輪廓,新建不幾年的羽林左衛大營就像是一隻雌伏的猛獸般,靜悄悄的伏了那裡。

雖然喝的不少,但王虎自小便弓馬嫻熟,一夾馬腹,卻還穩穩的策馬而出,帶著眾人往轅門方向去了。

……

「二六五,大大大,庄贏,哈哈哈……老子就說嘛,今年老子吉星高照,你們幾個別想在老子這裡討了好去。」

帳內燈火通明,中軍官董冠滿臉放光,哈哈大笑著,端起身邊的酒碗,咕嘟嘟的將酒喝了個乾淨,酒水順著嘴角,淋漓在官服之上,卻也不顧,在嘴上抹了一把,大吼了一聲痛快,拍著桌子又叫著再來。

其他幾個軍中將校抱怨著自己運氣不佳,卻也不服氣的亂叫著……隨著碗中骰子清脆的撞擊聲,又是一番喧鬧。

「王黑子,還是算了吧,今晚你小子可是走了麥城,輸了怕不有百八十兩了吧?歇歇手,叫他們給你弄只烤羊腿進來,墊墊肚囊可好?」又是一輪下來,董冠雖然贏的高興,卻也沒忘了安撫一下輸的最狠的中軍虞候王成盛,想讓其緩緩手氣再說。

不想那黑大個晃著喝的暈乎乎的腦袋,大著舌頭來了一句,「他娘的,烏龜王八蛋才贏了就跑,百十……多兩銀子,還不夠頓花酒呢……少廢話,再開……」

「老王夠氣魄,再來再來,輸天輸地,還就只輸一家了?」

「老王,哥哥卻得勸你一句,雖說你王家家大業大,但這銀子我看你還是得省些了,就說咱家吧,去年頭上老爺子才命人在秦州置下些良田,半年多的功夫,你猜怎麼著,收成沒多少不說,這會兒卻又要交稅了……嘿,現在看來,這銀子啊,卻真得緊著些了,不然的話,沒準什麼時候措置不開,家業也就敗了呢……」

一席話,讓場面立馬冷了幾分,正興高采烈的幾個人臉色都不怎麼好看了,能入得羽林左衛,又居要職的,家裡還能簡單的了?

就拿這個黑大個說吧,京中王家的人,雖說自己頗不成器,讀書不成沒能入朝為官,卻也在左衛中軍虞候李存義調任之後,補了這從五品武官。

王家枝繁葉茂,乃京師大閥,家門昌盛就不必多說了,但說到這事上,也是滿腦子的官司,年關之時,住宅那些長輩們的議論也沒少聽了,自然明白這位講的是哪般,其實不止是他,其他幾個人想到這個關節,心裡也沒有不發堵的。

自古以來,世家大族,哪裡有納糧一說?現在這事一出,真真是好像迎頭挨了一棒,偏偏此事還是陛下親許,容不得人爭競反駁,別說這事弄的家中長輩人唉聲嘆氣,不絕終日,就說他們這些人吧,細算手中田宅,不算不知道,一算可就嚇一跳,心裡都是拔涼拔涼的,可不就是這位說的那般嗎,這以後啊,還真就靠著俸祿過日子了?稍一不小心,卻還得去借債度日不成?

想到這個,幾個人的興緻迅速低落了下來,他們還沒真的喝的找不到北,到底還記得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如此大事,他們摻合不起,不然但有隻言片語傳出去,還要不要腦袋了?

不過說起這事,他們這怨氣卻是被勾了起來,皇帝老子如何如何他們自不敢多言,但找個由頭髮泄一番卻也輕易的很。

董冠將手裡的海碗往桌子上一扔,賭氣道:「不來了,恁的掃興……」然後將手邊的一堆銀子推了推,大咧咧的道:「行了,天塌下來,有高個兒的頂著,咱們這些人,舒舒坦坦的過日子就是了,想那麼多作甚?錢財總歸是身外之物……這麼著,這些銀子咱請幾位到彩玉坊逍遙一次,老子夠仗義了吧?」

其他幾位臉色稍緩,王黑子呵呵笑著伸出大拇指,「董大哥豪爽,兄弟我就確實不恭了啊……就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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