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千里江山入戰圖 第606章 自污(三)

「卑職知錯了……」

左祥哆嗦著身子,臉色煞白,十鞭子下去,敲碎的不光是他滿滿的自信,還有他對上位者的認知,假痴作癲,不屈權貴,持才傲物,文人多以此等行徑驚世駭俗,得享大名,若往好了說,便是有魏晉遺風,但要反著來,也可以說是文人以此來唬人,作為安身立命的根本。

多少年下來,文人多數也是摸清了那些權貴們的心思,你越是狂放不羈,也許越是能得人欣賞,美其名曰,文人風骨,文人有風骨嗎?確實是有,但就像是兵法一般,有的人行的是皇道,有的行的則是旁門左道,更有的只是紙上談兵。

文人也是如此,有本事的,由著性子來,弄的聲名鵲起,權貴折腰,比如李白老先生,而有的則沒那麼大的本事,卻還想效仿前人,那就需要一些手段了,比如說屢出大言,就能為人所矚目,再有則是行事特異,不與旁人同,也能博人青眼。

現下的文人還沒怎的,不過是使些小手段而已,到得後世明朝時候,這種情形這徹底的泛濫了開來,連朝廷權貴都受制於底層士子,你聽他的,就是明君賢臣,不聽他的,他就張嘴亂說,在民間將你的名聲搞臭,甚至是史書之上也要留下污點,如此種種,不一而足,要不怎麼說呢,仗義每出屠狗輩,腹心多是讀書人,也從另一個側面證明了,真正有風骨的讀書人是少之又少,但史書之上有大名聲的讀書人又何其多也,反而屠狗之輩卻沒幾個,為何?會寫字的皆讀書人爾……

這些都是題外之言,不須細述。

左祥這裡便如那蔣干一般,信心滿滿,想要糊弄一番,碰到的卻非是心眼巨多的周郎,而是蠻橫如山間野人的領兵大帥,幾句話,屁股剛沾著座位,就狠狠挨了十鞭子,文人風骨?連左祥自己都好像突然明白,今日實在有些兇險,若再出格,恐怕這條性命也就沒了……

又被帶到趙石面前,立馬跪倒在地,強忍著潮水般湧來的劇痛,服了軟,可見他是沒什麼風骨的,不過文人的保身之道卻練的頗為純熟而已。

趙石瞅也不瞅他一眼,漫不經心的飲著茶水,半晌才道:「跪著幹什麼,坐啊。」他這裡旁的先不說,若論起折騰人的本事,卻如方火羽的武功一般,是個絕頂高手。

左祥身子一顫,還坐?莫不是打定了主意想要我的性命?

「卑職……卑職不敢當大帥虎威,跪著就好,跪著就好。」

李全德在旁邊撇著嘴樂了,奶奶的,老子在這裡站著,你卻想坐,還真就坐下了,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若阿貓阿狗都能在趙碳頭這裡討得好去,羽林軍那麼多人,豈不早翻了天去?十鞭子沒抽出你尿來,也算你身子骨不錯……

趙石眯著眼睛,放下茶杯,手指敲著樹樁子,敲的梆梆作響,「現在知道叫大帥了,聰明人總辦糊塗事,我這裡跟你說說,為什麼先抽你十鞭子,也好回去跟臨江伯有個解釋,臨江伯李將軍乃我素識,而你家將軍又立下了不小的戰功,實在讓人敬佩不已,本來是應把酒言歡的。」

說到這裡,趙石話鋒一轉,冷笑了一聲,道:「有些話不怕跟你明說,也好讓你帶回給臨江伯,第一個,陛下許我總攬蜀中戰事,不論將校皆從調度,若我記得不錯,奪下劍門的時候,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給臨江伯去信,交代的話也說的不可謂不清楚,命他派兵與我共解成都之圍,這個不會錯吧?

他手握五萬雄兵,哪怕派個千八人來,嗯,即便是他不派一兵一卒前來,也給個信過來,跟我解釋兩句,我也不會跟他計較,但怎麼樣?音信皆無,還是我的人回來跟我說,臨江伯只派了個副將虛應故事,連個推辭的話都沒說清楚,抗命不遵,他那會兒若在我軍中,就算他立下天大的功勞,我也要先斬了他,再做道理……」

「大帥……」

「先別插話,臨江伯不在此處,但你既然來了,我就當是在和他對面相談,誰讓臨江伯尊貴至此,卻是一直見不著呢。」

左祥臉色慘變,他可真沒料到,眼前這位對臨江伯怨念竟然如此之深,還……現在竟然還就都說出來了,這才顯得更加的可怖……

趙石的話繼續傳入他的耳朵,「有第一,就有第二,和前面說的比起來,你可以認為是私怨,我不知臨江伯是怎麼想的,論起品級爵位,咱們卻是相當,但若論起官職來,嘿嘿,臨江伯怎麼也算是我的下屬,這麼算下來,不須諱言,就算他是臨江伯,又是四品慶陽將軍,也要聽我號令,尊我一聲大帥的。」

「我號令不動他也就罷了,先是派個下仆來知會我,說他要見我,再之後來了成都,拜見這個,拜見那個,即便旁人不見,也幾次三番前去候著,但卻好似對我這個上官視而不見,如此視我如無物,回去替我問一下臨江伯,李將軍,我哪裡對不住他了,讓他如此辱我?」

「而今可好,人來了,卻派了個什麼參軍,官不過七品,從軍不過兩年,在我面前還想侃侃而談,也不知依仗的是什麼?

抽你十鞭子是讓你知道,我統領大軍,征戰一載,破敵數十萬,軍中犯我軍法,梟首示眾的五品的都尉有一個,六七品的校尉四五個,真不知道臨江伯是怎麼帶的兵,一個七品的不入流參軍,就能大模大樣的派過來跟我說話,真不知道我是大帥還是他是大帥,他是在慶陽府當土皇帝當久了,還是以為,趙石還是當年那個殺剮由人的小卒子?」

「好了,這些事本來跟你說不著,也非是你一個參軍該聽到的,但想來你是臨江伯的心腹之人,也算借你之口,告訴李任權,這賬是有的算了。

我這裡還就直接告訴他,我懷疑他為了爭功,借著後周兵臨江上的由子,坐視成都大軍被圍而不救,一如當年慶陽府邊兵,他們坐視顯鋒軍為西賊所圍,而絲毫不加以援手,致使顯鋒軍幾近全軍覆沒,現在又想故技重施,從中漁利,以我大秦將士的鮮血染紅他的官衣,做夢,我已派人前去東川暗查,指日便有消息回來,到時再跟他算賬。」

一番話假假真真,說的趙石也是口乾舌燥,索性拿起茶壺咕嘟嘟喝了幾口,卻是帶出了幾分匪氣,這才嘿嘿笑道:「說把,李任權叫你來幹嘛?有要事稟報?莫不是後周又派兵來了?他想回去領兵?」

左祥這裡已被他嚇的是魂不附體,錯了,完全弄錯了,竟然是眼前這位不聲不響的派了人去夔州,查的竟還是那等大事,作為李任權心腹之人,就算李任權自己不說,他們這些人也能隱隱約約猜出李任權的心思,只是誰也不敢宣之於口罷了,即便是私下裡,也沒人敢置喙此事半點,這天大的罪名若是落在頭上,別說李任權,便是他們這些人,落個抄家滅族也是平常。

沒想到……沒想到真就有人……還是在大局已定的時候要揭出來,臨江伯入蜀以來,屢立大功,沒有人懷疑,李任權戰後論功行賞,必能成為獨當一面的大將,這個時候,即便是有錯,也不會有人去計較,擅入功臣之罪,嫉賢妒能,只這一條,就沒人能擔得起,即便是皇上,也要三思而後行。

這也正是李任權和他那些心腹們的底氣,要不怎麼說居功自傲的例子有很多呢?他們大多數都是覺著旁人投鼠忌器,或者是打著大不了功過可以相抵的主意,而處置這些交兵悍將也確實是個麻煩,輕重怎麼掌握,又怎麼叫其他人心服口服,不讓人寒心,裡面的分寸怎麼把握,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把握的不好,就是身敗名裂,留下連綿不絕的罵名。

讓左祥最想不明白的是,眼前這位能在其中得到什麼好處?還是只因一時意氣,就要行這不智之舉。

不過此時此刻,也不容他多想,他只知道,此事一旦鬧起來,於臨江伯卻是大大的不妙,得趕緊想出應對的手段,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被打了十鞭子,又聽到這個,身體上和心理上的防線都被攻破,這要是審訊犯人,此時定然是有什麼說什麼,別想隱瞞半點,到了他這兒,也好不到哪裡去,驚魂稍定,卻是連連叩首,磕的青石板咚咚作響。

這時的他哪裡還能想到什麼挑撥趙石,李嚴蓄兩人相互爭鬥,那李武的官職住處也都查清了的,但此時此刻,卻哪裡還有膽子說這個?現在左祥心裡只一個念頭,趕緊保住性命回去,讓伯爺早做防備應對。

幾個頭下去,額頭便已見血,左祥卻是擦也不擦一下,只是求饒,「大帥明鑒,大帥明鑒……我家將軍忠心耿耿……斷不會……斷不會行此……大逆之事,大帥明察,大帥明察啊……

小人回去……我家將軍聽了……定來大帥處負荊請罪,還請大帥開恩,開恩啊……」

趙石仔細瞅了他兩眼,再聯想到方纔此人表現,已是確定,此人之前恐怕是真沒半點的準備,也就是說,李任權那裡也沒什麼防備,心裡則有些嘀咕,難道真冤枉了李任權?後周那裡真的兵威赫赫,壓的他不能動彈?

不過接下來便已定下心來,真的冤枉了他又能怎的,犧牲品總歸要擺上祭壇,這麼好的靶子上哪裡去找?就算無罪,我這裡也得給你弄成有罪,李任權,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