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1節

八年以後。

古城三月,春雨來得比往年早,唐河岸邊的樹梢在煙雨中最先浮出嫩嫩的新綠,那一層浮綠虛蒙飄忽似轉瞬就無法把握的綠雲……人對季節的感知永遠不如自然對季節感知那麼敏感呵……

而就在這早春三月,古城人忽然發現唐河的水被一段一段地截流著,鏟車轟轟隆隆地開進了河道,日夜不停地開始清理歷史以來積成的污泥濁垢。清理一段,民工就在乾淨的河道上鋪上清一色的正方形水泥磚面,兩邊堤岸用規整的石料壘砌成平面蜂窩狀,然後再以水泥抹沿兒,唐河便一段一段地露出嶄新和潔凈。清理工程接近那拱形橋墩了,圓形拱柱間距過密,使大鏟車失去了用武之地,拱柱周圍不得不換上了從各縣臨時招來的民工,民工用鐵杴一鏟一鏟地在河泥里挖著,他們從河泥里不斷地挖出一些自行車鋼圈,廢鋼爛鐵等物件。這吸引了古城地界上的收破爛的紛紛聚在橋頭河邊,橋上橋下便充滿一派討價還價的叫喊聲……

民工蔣小生一邊挖一邊問同鄉黃秋河你不是說去醫院看你大伯嗎,黃秋河說晚上去。黃秋河一杴下去,杴尖似觸到一件鐵器上發出金屬和金屬碰撞的響聲,他將鐵鍬挪了一下,又斜挖下去,往上一挑,一個塑料袋就被鍬尖挑著帶著河泥的污臟顯露出來。蔡小生分明聽見了金屬的響聲,他伸過頭好奇地問:「又挖著什麼了?」黃秋河蹲下身去解那污髒的塑料袋,他的手伸進去掏出來的竟是一把手槍。他大驚失色地喊到:「槍,是一把真槍!」蔡小生說給我給我,這玩藝是真寶貝!「

一群民工聽到挖出槍就全圍過來了,大家爭著要看看究竟,黃秋河說,「這槍不定是咋回事呢,咱交給工頭省得惹麻煩!」這時工頭擠進人群,他把煙頭往鞋後跟上一捻說讓我瞅瞅,伸手接過了那把槍。他左看右看說:「快交給公安局吧,是真傢伙!咱還是別惹事為好!」

黃秋河說我大伯在公安局,要不要我去叫一下我大伯。工頭說,你和蔡小生就近找公安局的誰來都行,咱把這槍交了算完事……

橋頭派出所的民警跟著黃秋河來到工地取了槍未敢怠慢地交到了分局,分局見是槍,也未敢怠慢地交到市局,市局技偵處迅速對槍和槍里的彈夾進行清洗檢驗。那是一把五四手槍,槍里有一個彈夾,彈夾里沒有子彈,那槍雖在塑料袋裡包裹著,但經污水沖,經淤泥的污蝕和埋壓,槍身已銹跡斑斑。婁小禾極其細心地一點一點進行著清理,師永正則守在旁邊看著、等待著……「1145」案八年懸而未破,這是古城人的一塊心病,更是師永正心中的一塊「堵」。刑偵體制改革,刑偵處已改為刑警支隊,師永正現如今是古城市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兼刑警支隊支隊長,肖坤一直覺得自己在刑偵副局長這個位置上有點趕鴨子上架的味道,正好主管治安的胡副局長到點兒了,他就接了那個角色,算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台階。而這樣一來,「1145」案件的偵破就歷史地落在了師永正的肩上,這幾年任何與槍有關的人和事,對師永正來說都成了最敏感的神經牽扯。現在,他還不得而知這把槍究竟是否與「1145」案子有牽連,倘若有,那或許會是啟開八年懸案之謎的一把靈性的鑰匙,最起碼也是在絕望的斷層中升出來的一線契機……他正想著的時候,婁小禾急沖沖的話音就打斷了他的思考:「師局長,檢驗結果出來了,這把五四式手槍的槍號為12100096,而彈夾號與槍號不符,是9574……」

師永正神經末梢觸電一般與那槍號和彈夾號迅速聯通在一起,他太熟悉這把槍的槍號了,不用去槍櫃里查槍檔,這是林天歌被搶的那把手槍,而那個彈夾號,如果沒有非常特殊的情況應該是被害民警孫貴清的……

情況重大,他必須要跟新上任的局長彙報一下。

這兩年,公安系統實行領導幹部異地交流,從省城交流過來的新局長叫王文君,是中國政法大學法律系畢業的高材生。解知凡被交流到H省一個偏遠的小城市,雖然在公安局長的職務前還掛了個副市長的職銜,但誰都知道那是一種明升暗降,其實也就滿足了解知凡的一心想當副市長的虛榮心,案子沒有破,任何一任走了或來了的領導除了壓力,沒有什麼光彩可言。

王文君的辦公室仍在206號房間,自「1145」案發以來,這個屋已三易主人了。

師永正一進屋就看見了滿眼的綠色,窗台上,桌子邊,沙發前,擺滿了綠蘿,文竹和巴西木,師永正也很喜歡這些綠色的充滿生機的植物,要是在平日,他一定少不了要讚美幾句,可是這個時候,他滿腦子轉動著的全是槍!槍!槍!

「王局長,從唐河鐵路橋下半米深的淤泥處挖出了被害民警的槍和彈夾!」王文君年輕幹練,他聽到這個消息先是一驚,轉而沉穩地思索了一下對師永正說:「僅憑獲得的被害民警的槍和彈夾還不能說明什麼,槍上的指紋有可能查驗出來嗎?」

「我已叫他們送公安部二所,槍擊部分似有幾條紋線。」

「那麼,我想是不是請教有關方面的專家,搞清楚槍陷在這麼深的淤泥里需要多長時間,這樣也就大致確定一下犯罪分子扔槍是在什麼時間,從87年第一起案發,這八年的跨度排查起來,最好在時間上有個限定比較好一些!」

師永正走了以後,王文君撥通了市委書記臧天意辦公室的電話:「臧書記,我是王文君,我有重要情況要向你彙報……」

臧天意聽完彙報,放下電話,就叫秘書安排車悄悄去了唐河。臧天意40歲左右的年紀,是古城歷史以來最年輕的市委書記。這幾年隨著改革開放的深入,全國大中城市逐漸重視起城市的環境改造和美化,臧天意上任之後先到大連、威海、廈門等幾個城市實地考察了一下,這些城市的河道經整治以後,就像城市的一面無塵的鏡子,照出一個城市潔凈的精神面貌,唐河是一條歷史悠久的河流,他臧天意為什麼不能讓唐河的古老和陳舊煥發出新顏呢!他下決心要給古城人一個驚喜:整治唐河河道,清挖河底淤泥,修建古城的唐河帶狀公園。

可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清理淤泥竟挖出了「1145」懸案中的被害民警的手槍和彈夾!那把被挖出的手槍和彈夾,將沉寂了八年的案子重新拽到了古城人的關切里……

唐河挖出手槍的事被沸沸揚揚地傳開來。

「唐河自有歷史以來就沒挖過淤泥,誰能想到這新來的市委書記要挖河呀!」

「要是不挖河,那把槍永遠都不會有重見天日的機會呵!」「嗨,都是天意呀,就是挖河,那大鏟車轟轟隆隆地一嘴抓那麼多臟泥,怎麼那麼寸就能單把那槍揀抓出來呢!」

「哪兒呀,犯罪分子真要扔河中央,真要是遇大鏟車鏟,那麼點的小物件早和了泥被埋別的地兒了,你說那犯罪分子偏偏就扔到了橋墩子底下,偏偏鏟車又進不去,只得改了用鐵杴挖,多虧是用鐵杴挖呢!」

「說來說去呀,這人算不如天算,這事兒還就得說是天意,哎,你說咱古城新來這市委書記的名兒也怪了,叫什麼『臧天意』,這『天意』和天意怕不是巧合吧,世界上怎麼就是有這麼機巧的事呢!」

葉千山穿著收破爛模樣的衣服夾在議論的人群當中。他從挖出手槍的當天就扮成了收破爛的在挖河現場盯著民工一杴一杴地挖東西。林天歌的槍和孫貴清的彈夾被挖出,給他晦暗的心多少帶來一片曙色。

正常的邏輯應該是槍是誰扔的,誰就是犯罪分子!

可是,是誰扔的呢?

他最初來這兒蹲的目的是想起了打宋長忠的那個鐵器,雖然他沒見過,但只要一見,他就能認出來,因為那個鐵器太特殊了……他想犯罪分子既然可以把被害人的槍和彈夾扔到河裡,為什麼不可能把作案工具也扔進河裡呢?

他心懷了這一線希望開始蹲守。他蹲在堤上,看見不遠處橋頭上站著許多收破爛的,橋下幹活民工不斷挖出許多的廢舊鋼鐵,有小偷偷了自行車銷贓時扔下的自行車,也有從鐵路橋上經過的火車掉下的鐵錠,當民工的杴一發出金屬的撞擊聲,葉千山就要先跑下去看一看,他怕收破爛的把挖上來的東西當場買走了,萬一把挖出的兇器當廢鐵買走,再追可就不好追了,所以他不厭其煩地上來下去,下去上來……

天氣一天比一天暖和起來,葉千山穿著破衣爛衫堅守在陽光里。陽光炫耀的光彩有時逼得他睜不開眼,他便細眯著眼在七彩的光景里分辨著自己身上披掛的真實的顏色……

這幾年要說混的最慘的就屬他葉千山了。

當年,魏成當局長的時候,為了解決辦案經費緊張問題,曾讓葉千山負責局裡下設的幾個公司和三產的經營,葉千山的心思和精力全放在破案子上,轉租和承包出去的公司,只要按期把錢交上來,至於經營什麼,怎麼經營他很少過問。事情也就出在這不過問上。全國清理整頓公司的時候,檢察院立案偵查一起走私汽車案件,經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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