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5節

商秋雲弄不懂她何以陷入這樣的境地,她每天陷在一群人中間,容不得她細想,也容不得她傷悲,是的,她連傷悲的權利都沒有呵,她是第一嫌疑人,她必須如實回答自己人的提問,其實她從林天歌被害的那一天,就從「自己人」當中被剔出來了。

她要如實交待問題。

她從小到大認識過的男人,她的初戀,她喜歡過的男人,追求過她的男人,哪怕給她寫過求愛信,送過溫存眼神的,都不得隱藏。

「林天歌被殺之前,你都和哪些男人來往過?」問話是冷冰冰的。

她咬著唇不說話。

她知道她從此連靈魂都被剝光了放在公眾的面前被一覽無餘,她知道無論她交待與不交待,她都無穩私可言了,她終於明白歲月為什麼會有晝夜,人生有張揚的一面,也有隱秘的一面,那一份隱私包裹著一個人的真實,使一個女人持有高傲和自尊,那隱私里包容著人性的情愛和性愛,那是女人生命中秘不可宣的一部分,而今就像突然掉進光如白晝的夜裡,甚至不容她扯過一塊遮羞布罩住那隱私……

「你們認為,兇手一定在我認識的男人裡面嗎?」她用了比他們還要冷漠的語言。

她想,她那天晚上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衝上去,她想過她衝上去必死無疑!她會和林天歌一塊被打死,作為警察,她應該衝上去,那是她的職責。而她沒衝上去除了怯懦和恐懼,還有自私。人只有面對生死的時候才原形畢露,她不得不承認她暈過去是另一種「臨陣脫逃」。她明明看見了那個人,而她偏偏說她沒看見,潛意識裡她不想把自己扯進去陷的太深,她也是警察,她深知她的「暈倒」只是她自身不可違的生理反應,法律和道義不承認她,她說得清嗎?她解釋得清嗎?

現在,她是生不如死呵。

她生下來就沒見過父親。小時候,她看見別人有爸爸就回來問母親,我怎麼沒有爸爸。母親最開始告訴她,她的爸爸出遠門了。她小時候坐在自家的門砍,小手托腮一直望著,期盼著那個出遠門的爸爸有一天會突然回到家裡。她羨慕和她一樣大的孩子有爸爸的撫愛……

都說女兒長的像爸爸。她常常一個人偷偷照鏡子猜測爸爸可能是什麼樣子,她想像中的爸爸的面容總是模模糊糊蓋住了鏡中的自己……

上小學的時候,她第一次注意到的男性的目光是她的班主任。那個班主任給予這個天性憂鬱的女孩子以更多的關注,她注意到了他對她的一份特殊的關注。

那時候鄰街的幾個壞小子總是截女孩子。有一天,她被揚了一身泥巴在學校門口哭,班主任把她領到他的宿舍幫她洗乾淨,她說:「老師,您要是我的爸爸的就好了!」

老師把她攬在懷裡,她第一次被一個男人的生命包裹著。

老師把他攬在懷裡的時候,就被新來的代課老師給撞見了。童貞的她對一切還都懵懂不知。她看見那個代課老師臉上露出一絲奸妄的笑意,然後就隱去了,班主任面色凝重地撫摸著她的頭說:

「老師送你回家!」

第二天,就有幾個公安調查她的老師,他們反覆問她:「他抱過你幾次,他都怎樣你了?」

她驚懼地望著他們,不知道他們問的是什麼意思,潛意識像流動的河流,她在湍湍的水流中發誓長大了她當警察決不讓別人冤枉受委屈……

班主任是在一個禮拜六後的那個雨天里悄悄走了。取代他的是那個露著奸妄笑臉的代課老師……

不知怎的,那段被封存了很久的歷史竟那樣清晰地浮現出來。她再也沒有看見過那個班主任,她不知他去了哪兒,生活的怎麼樣……

「那個像父親一樣的班主任,他是一個好人……」她喃喃地說著。

「這個就不用多說了,我們已查過,他在早些年就自殺了!」

她從麻木中被這話震醒,他為什麼要自殺呢?這個消息是他們告訴她的,她不知道的,他們都知道。他們對她的一切簡直是了如指掌。連這麼遙遠的隱秘他們都知道,還有什麼他們不知道呢。現在她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慘笑笑說:「為什麼自殺的不是我呢?」她的笑是僵在那裡的,像是從冰箱冷藏里取出來的微笑。她說:「你們還想了解誰?」「說說成海吧!」

成海?她不知道她能告訴他們些什麼。他是她的女友成蘭的弟弟。

成海比商秋雲小兩歲,她和成蘭高考前常常在一起溫習功課。成蘭家離學校近,高考前,她常在成蘭家住。她也說不清楚成蘭的弟弟是什麼時候愛上她的,她考上警校拿著通知單告訴成蘭的時候,那個比她高出一頭的大男孩跟她說我以後也要跟你上一個學校。她說那可不行,你一定得上個大學。她看見他說話時的眼神是有異樣的光芒,她忽然追憶起,有許多個溫習功課的晚上,成海都是悄悄地坐在她的身邊,在她不經意的時候,默默地凝視著她,杯子里的水沒有了,他會適時地給添上,她總是感動地說:「成蘭,我要是有成海這樣體貼人的好弟弟就好了!」

成蘭總是嘻嘻哈哈地說:「你想要,我就把弟弟送給你!」

他說:「我才不當你的弟弟呢!」

商秋雲說:「哎,我哪點不如你姐姐嗎?」

她忽然想起,成海從來沒喊過她一聲「秋雲姐」!

第二年,高考填志願的時候,成海特意來找她幫助參謀。他說我就填警校吧!她跳起來喊到:「你超過高考分數線這麼多,上警校太虧了!最起碼能上個公安大學吧」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上什麼學!因為,因為……因為我一直愛著你!」

她一下子慌亂了,她說:「成海,這是不可以的,怎麼會是這樣的呢!你比我小……」

他說:「年齡怎麼會成為愛的障礙呢!」

她說:「可是我已經……」

他說:「我不管你現在愛上的是誰,只要沒有結婚,我就不會放棄我的一份追求……」

她,林天歌以及齊可,她和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商秋雲比林天歌晚一年入的警校,他們這一批入警校時,學校挑林天歌和江心月等幾個班幹部幫著面試給政審的老師們打打下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喊喊面試者的名字,遞填一些表格。當江心月喊到商秋雲的名字時,站在江心月身邊的林天歌從江心月手裡的名單中抬起頭來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嘆到,:這名字讓人想到古典的詩詞賦中婉約、傷情、令人憐惜的女子!也使他想到了清涼、澈潔、纏綿款款的樂聲的韻節,總之他想像的時候叫商秋雲的女孩子就真的如想像中的那般向他走過來,她姣好的面容,苗條豐滿的身段,再加上嫻靜、典雅的氣質,令人感到她的美麗超凡脫俗。

他以欣賞的目光看那女孩的時候,女孩就跟他特別禮貌而又友好地微笑,他悄聲說:「別緊張,祝你好運!」她感激地沖他點點頭。

秋天,是校園裡最美的季節,靠門口有兩棵巨大的銀杏樹,銀杏樹葉子在秋天的光景里閃耀著金黃,那如錦緞一般的金黃葉片在無塵的風的吹拂下,就像是質感極好的歲月的銘文……

新生入學的第一天,商秋雲抱著一大袋子書籍忘情地陶醉於銀杏樹葉子的美,不想卻與埋頭在包里找東西的齊可撞了個滿懷,一袋子書籍全散落在地上。「哎呀,真對不起!」齊可急忙蹲下身子把書一一撿起來……眼前的齊可,皮膚黝黑,沉穩、練達,說話的聲音磁性且有質感。

她說「沒關係的!」她也急忙蹲下身子去撿書,沒想和齊可抓的是瓊瑤的那本書《窗外》。

他說「你有《窗外》呵,我到處找這本書呢?借我看看吧!」他看看除了那一堆書,地上還有兩個包,他就謙意地笑笑說:「瞧我,把人家的書撞散了,還要強行借人家書看,就是沒長眼色幫著拿東西,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班的?我來幫你拎吧!」

「我叫商秋雲,是二(一)班的!」她第一眼看見他,就被他身上男人的某種很複雜的成熟所吸引。

「哦,咱們倆一個班,認識一下,我叫齊可!」他伸出他的溫厚的大手,她羞怯地將手遞過去,立即,全身都被一種溫厚所裹……

「真不好意思,我剛才還以為你是這兒的老師呢?」她用這樣一種恭維話來掩飾著她心中的莫明的羞澀。

「哦?我有這麼老么?」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有些窘迫,但看到他用很溫厚的目光看著她笑,她也笑了。

她就這樣認識了林天歌,認識了齊可。

在警校,林天歌和齊可是很要好的球友,他們在課外的時間裡經常一起打乒乓球,齊可雖然比林天歌晚一屆,卻比林天歌大兩歲。齊可的經歷也遠比林天歌複雜得多,人們只知道齊可是個孤兒,後來下煤礦當了井下工人。齊可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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