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誰與爭鋒 第四十一章 血色流星(上)

東方海燕總指揮部,原身是一段來自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德國軍隊建造出來的地下防空洞,別看已經有了六十多年的歷史,但是德國人的嚴謹認真一絲不苟,絕對不是中國那些不良房地商們的豆腐渣工程所能比擬的。雖然已經惡戰了六十多天,在敵人歇斯底里的瘋狂進攻下,不知道有多少發不同口徑,不同型號的炮彈,落到了他們的頭頂,但是沒有一發,能夠對裡面人,造成實質性傷害,最多只是把防空洞暴露在地表的通風孔,全部炸塌或者堵塞。

就是因為通風不暢,再加上電源中斷,排風設備和製冷設備變成一堆廢鐵,處於地下三十米深的指揮中心,已經熱得像是一個蒸籠,在這樣的環境中,就算是靜靜坐著,汗水都會止不住的從毛孔里滲出來。

由於防禦工事夠堅固,從戰鬥打響的第一天開始,地下指揮部,就成為搶救傷員的急救中心,在這種情況下,空氣中更充斥著令人聞之欲嘔的血腥氣味。他們已經沒有急救藥品,沒有麻醉劑,就連清洗傷口的清水都沒有了,在這種情況下,那些醫護人員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抓住那些在戰場上受到致命重創的士兵,陪在他們的身邊,讓他們在人生最後一段痛苦的旅程中,至少不會感到孤獨。

「啊……」

在長長的迴廊中,突然傳來了一 個女孩痛徹心扉的凄厲哭嗥。

她是一個護士,在陽剛過盛,陰柔不足的軍營世界裡,她就像是一朵盛開的百合,潔白,美麗,卻並不驕傲。她在自己的崗位上,不知道用自己的雙手,替多少人處理過傷口,讓他們擺脫了傷痛的困擾。更不知道有多少人,只是有過短短的接觸,就沉迷於她甜美而不摻雜一絲作偽的笑容,還有她發自內心的溫柔與體貼當中,把她當成了自己的夢中情人。

「白衣天使」這個詞,幾乎就是為她量身定做的。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她會用這雙救人無數的手,去殺人。她更沒有想到的是,她殺的第一個人,就是自己這一輩子喜歡得不了了的男朋友!她更更沒有想到的是,她會當著他的面,慢慢將一把薄而鋒利的手術刀,刺入了他的胸膛,刺破了他的心臟。

一個正常的人,心臟被刺穿後,還能活大約十秒鐘。

就在這生命最後的十秒鐘時間裡,那個小腹中彈,身體里嵌入了二十多塊彈片的男人,躺在一張毛毯上,靜靜地望著眼前這個哭得痛徹心扉,全身每一塊肌肉都在顫抖,臉上更湧起一片蒼白與絕望的女孩,他的眼睛裡流露出來的,除了歉意,還是歉意。

炮彈震傷了他的脊椎,他明明神智清醒,卻沒有辦法再挪動哪怕是區區一根手指,他甚至無法再說出一個完整的字來,面對這千瘡百孔的身體,在被抬進防空洞前,他已經清楚明白,自己就算能活下去,也會終身殘廢,一輩子與床為伍了。

最重要的是,他真的好疼!

那些嵌入身體的彈片,有些已經卡到了骨縫裡,隨著他的一呼一吸,這些帶著鋒利邊緣的彈片,就用輕微的角度,不斷從內部切割著他的肌肉,將一股接著一股已經超越人類承受極限的痛苦,送進他的大腦當中。

每呼吸一次,他就會受到一次剮刑,在這種情況下,他一次次痛得暈過去,又一次次疼得醒過來。他全身都在疼,他疼得不停發顫,就是因為這種顫抖,身體里的彈片切割得更厲害,他就會更疼。

面對這種最嚴酷的刑罰,面對註定已經再也沒有一絲希望的未來,他眼睛裡所有的堅強與不屈,一點點被瓦解,直至最後,只剩下一個如此卑微的請求……

殺了我吧!!!

可是到了這個時候,防空洞里到處都是重傷垂死的傷員,到處都能聽到痛苦的呻吟,能一直陪在他身邊的人,能讀懂他眼睛裡痛苦與絕望的人,也只有他的女朋友!

痴痴地望著自己右手緊握的那把手術刀,再看看面前終於解脫了的男朋友,那個女孩子緩緩地側過了頭,她似乎有些不解,有些疑惑,再次打量了幾眼,在她布滿淚痕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個痴痴的,傻傻的笑容。

她瘋了!

但是殘存的理智,卻讓她突然調轉手中那把帶血的手術刀,用一種猶如庖丁解牛般的順暢,同樣刺進了自己的心臟。

當雷洪飛走到這一對戀人的身邊時,借著蓄電池支撐起來的暈暗燈光,他看到了兩具重疊在一起的屍體。

看著這兩個年輕的男孩女孩臉上,那濃得幾乎化不開的眼淚,鮮血與歡笑,雷洪飛並沒有停下腳步,只是輕輕的咬緊了嘴唇。

這就是戰爭中的愛情,美麗,燦爛,但是結局往往短暫而凄厲。

如果,你不想品嘗到這種滋味,那麼請記住,當有一天,你必須握住手中的槍,走上戰場的時候,千萬不要對身邊的異性,投入太多的感情。

雷洪飛終於走到了目的地,他下意識的低下頭,在地板上蹭了蹭自己的腳底。雖然這麼做,說白了只是掩耳盜鈴,但是,他真的不想讓海青舞因為他腳底沾到的鮮血,感受到更多的壓力。

身為他們的最高指揮官,在這六十天時間裡,海青舞每天平均睡眠時間,幾乎沒有超過三小時。面對敵人從四面八方打過來的猛攻,她並沒有身先士卒,指揮部裡面的那個沙盤,還有牆壁上那些大幅的軍用地圖,就是她的戰場!

海青舞每天都在地圖與沙盤間不斷遊走,幾名作戰參謀,根據戰場上的戰況,不斷調整沙盤上的敵我攻勢,每當海青舞霍然扭頭,快步走到沙盤前時,熟悉她的人都明白,一場或出其不意,或推陳出新,或針鋒相對,或置之死地而後生的戰鬥,已經在她的腦海中形成,只需要在沙盤推演中通過驗證,就會變成真實命令,讓敵我雙方,因此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海青舞下達的作戰指令,總是能讓部下用最少的代價,讓敵人遭遇最慘痛的重創;她就像是一個膽大妄為,技術與運氣並存的超級賭徒,在連續六十天的賭博中,奇蹟般的一次次獲得了勝利。

但是無論是敵人,還是海青舞都清楚的明白。她賭贏了,不過就是讓身邊的兄弟,多活上一天,而對方別看一直在輸,但是只要反手贏上一次,就足以讓她們全軍覆沒,死無葬身之地!

所以,海青舞的指揮,愈發的小心翼翼,也愈發的放肆瘋狂。

推開厚重的大門,在暈黃的燈光下,看著海青舞站在沙盤前,那個孤獨而倔強的身影,雷洪飛的喉嚨突然被什麼給塞住了。如果可以選擇,他真的會不顧一切的走上去,張開雙臂用自己的身體,緊緊抱住這個太過堅強,太過強勢,太過優秀,卻依然大廈將傾無力支撐的女人,讓她知道,無論在什麼時候,自己都會痴痴的守護在她的身後。

如果可以選擇,雷洪飛希望能用自己的吻,撫平她緊皺的雙眉,讓她的雙眼中,重新渙發出暗夜星辰般的神采,還有夢一樣的飛揚與洒脫。如果可以選擇,雷洪飛甚至希望,海青舞這樣一個女人,從來都沒有進入過第五特殊部隊。

但是,雷洪飛什麼也不能做。

像海青舞這樣的女人,太認真,也太偏執,她的生命中,已經烙上了軍人忠誠的印痕。她一輩子也不會朝秦暮楚,不會左右逢源,不是她學不會,而是她的內心世界實在太豐富,她的天空實在太廣闊,她根本就不屑去學!

像她這樣的女人,一旦動了心,一旦用了情,無論最終的結果是怎麼樣,都註定是一生一世。遲到的人,再優秀,再努力,也無法再叩開她的心防。

當雷洪飛終於看清楚海青舞這個人後,他把自己放到了海青舞最好的朋友,最親密的兄弟,最可信任的戰友,這樣的立場上。

「敵人停止進攻了?」

相處了八年時間,彼此之間實在是太過熟悉,根本不需要轉頭,僅憑對方推門時用的力量還有速度,與及他身上幾枚手雷,輕輕碰撞發出的聲響,海青舞就知道,是雷洪飛回來了。

「嗯!」

雷洪飛舉起了手中的水壺,隨著他輕晃,水壺裡的液體,發出「沙沙」的輕響,「這是我從一個俄羅斯僱傭兵身上找到的戰利品,是伏特加。」

海青舞輕輕皺起了眉頭,在戰場上飲酒,尤其是他們這些核心指揮官飲酒,是大忌中的大忌。但是看著雷洪飛那張布滿硝煙,還帶著一條醒目傷痕的臉,海青舞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雖然部隊中不能講究親疏有別,但是不可否認,他們這批從第五特殊部隊中途休學出來的學員,才是最親密,最鐵杆,彼此相處最無拘無束的戰友。在他們的眼裡,海青舞永遠是最可敬的大姐,所以無論他們在別人面前,如何的強勢,在海青舞面前,他們表現得依然像是一群孩子。而雷洪飛這個從小就吃喝嫖賭「五毒」俱全的傢伙,更時不時拎出一瓶不知道從哪裡弄到的好酒,找海青舞他們一起談天說地,效法古人去煮酒論英雄。

到了今時今日,還敢拎著酒壺,找海青舞喝酒的人,加上雷洪飛,小狐狸周玉起在內,也只剩下三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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