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誰主浮沉 第三十章 風家兄妹

一切都交待完了,一切都解決完了,當風影樓走出醫院的時候,他望頭頂這片陰霾的天空,望著那個隨著風,在空中不斷扭曲變形的空塑料袋,感受著城市街頭特有的繁華與喧鬧,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

大搖大擺站在都市的街頭,呼吸著自由的空氣,不用擔心有幾名狙擊手環伺左右,不用擔心,突然有一發子彈從某個角落射出來,不用仔細觀察身後,有沒有人跟蹤,不必看街頭張貼的究竟是尋人啟事還是通緝令……

這種無拘無束,曾經快樂與悲傷並存的人生,就要離他遠去了。就在風影樓調轉好視線,即將大踏步離開的時候,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了兩聲叫喊:「大哥,等等!」

追上來的,是十八歲的弟弟,還有十七歲的妹妹,他們兩個是全家除了風影樓以外,年齡最大的孩子了。

風影樓略略皺了皺眉頭,但他還是停下了腳步。

「大哥,我們剛才商量過了,照顧媽,有五個人足夠了。不管你要幹什麼,我們兩個和你一起。」

風影樓緩緩轉過了頭,看一眼自己面前的弟弟和妹妹,沉聲道:「回去!」

妹妹也開口了,「雖然不是爸媽親生的,我也姓風!」

看 著面前的妹妹,風影樓真的有點驚訝了。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仔細端詳起這個只有十七歲,並沒有血緣關係的妹妹。

他們雖然還是孩子,但又不傻,當然應該知道,風影樓可能會做些什麼,但是他們仍然追了上來,這份勇氣就值得稱讚。大弟看起來就是一個地道的普通人,也許他追上來,只是因為他是七個孩子中的老大罷了,可是這個妹妹,風影樓卻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股倔強的不屈。

不對!

再看了幾眼,風影樓推翻了自己的判斷,在他這個一直忽視了的妹妹眼睛裡,竟然帶著怒脈!

風影樓迅速在自己的大腦中搜集著他和家裡通電話時,從父親風紅偉和母親的嘴裡,聽到的這個妹妹的信息。

媽媽對這個妹妹的評價是:「唉,這個孩子真的很可憐,才十五歲,就被自己的親爸賣給了人販子。後來又被轉手賣到了山村裡,給別人當老婆。」

父親風紅偉對她的評價卻是:「這個丫頭了不起。她被人賣了一年時間,當了別人老婆一年,硬是沒有讓那個男人碰上自己一下。」

風影樓走前一步,抓起了妹妹的右手,在她的手腕上,有著三條深深的傷疤。其中有一條,是她被賣到山村後,那個自稱是她丈夫的男人,想要把她抱上床時,她直接反手給了自己一刀。治好後,那個男人的家人,認為她已經可以承受「房事」後,又由嫂子做主,悄悄在她喝的稀飯里,放了蒙汗藥。

一碗稀飯下肚,發現自己開始頭暈眼花,她找不到刀子,甚至連最小的刀片,都被人搜走了,聽著那個男人靠近自己的腳步聲,她毫不猶豫的低下頭,用自己的牙齒直接咬破了手腕上的大動脈。

發現這個女孩子太過剛強,根本不能用強,最後還是那個男人的嫂子,又跑來和她打起了柔情攻勢。和她談自己當初也是被拐賣來的,被男人睡過,又生了孩子後,就死心踏地的和對方過起了日子,這樣男人對她自然也越來越好。又談一個女人生出來,註定是要嫁人的,只要對方緊巴著自己,年齡差上十幾歲又有什麼不可以的,就算家裡窮點,一起努力,也是可以填飽肚子的嘛。

女孩子一直靜靜地聽著,直到嫂子說完了,她才打了嫂子一個耳光,並送給她一句話:「你自己爛了,是不是巴著所有人都和你一起爛了?」

說完這句話,女孩子抓起做針線活的剪刀,對準自己的手腕又是一刀,「你再勸,我就再割自己,我看你們有多少錢救我。要你們把我麻倒,讓我成了女人,我醒來就會先宰了身邊的男人,再宰了你,最後再宰了自己,反正真到了那個時候,我是不會再活下去了。」

全家的人,不,應該說是全村的人,都被這個女孩子的性烈如火給嚇住了。也就是因為她的性烈如火,風紅偉才會在一次無意中的機會,聽到了她的事,然後當天就親自開車,去把她買了出來。據說,拿到鈔票,眼睜睜地看著她被風紅偉帶走的時候,那家人都有點「終於守得災星去」的快樂了。

如果不是為了買她花了四千塊錢,不能血本無歸,那家人大概早就把這樣一位洞房不得,勸不得,天天殺氣騰騰的女孩子給趕出來了。

風影樓當然不知道眼前的妹妹,這一段說不上燦爛,卻包融著就連男兒都自愧不如血性的經歷,但是他知道,能在自己如此鋒利的目光上下審視中,咬著嘴唇,就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只是抬起下巴,和他彼此對視的人,不分男女,哪怕在戰場上,都有資格成為他最可信賴的夥伴。

她讀的書少,雖然風紅偉把她送進學校,讓她儘可能的學會和城市同步,但是她的性格,還有她說的話,依然帶著大山般的淳樸與率直:「我爹為了兩千塊,好給我那個有點白痴的大哥娶媳婦,就狠心把我賣給了人販,當時我沒有掙扎也沒有跑,就是還了他的養育之恩。是爸把我買了回來,給了我新衣服,還讓我上學,我生病了,媽連夜守在我的床頭,在那個時候,我已經把他們當成了親爹親媽。大哥,不管你幹什麼,哪怕是進了十八層閻羅殿,我是你妹,是這個家的一分子,一定要跟著你。」

也許是從電視劇里學的台詞,也許是終於和這個城市接軌,妹妹又補了一句話,就是這句話,卻讓風影樓的身體,都不由自主的輕輕一顫:「不管怎麼說,有了我們,無論去哪裡,無論做什麼,你絕不會再孤單的一個人。」

風影樓真的被妹妹最後一句話打動了。

他害怕孤獨,他從小就害怕孤獨。

經歷了第五特殊部隊那非人的六年後,他比任何人都害怕孤獨。他就像是一匹狼,一匹習慣了獨行千里,只能忍受著孤獨與寒冷,轉戰天下的狼!它縱然羨慕人間的繁華與溫暖,卻因為畏懼火焰的光明而不敢靠近。他信任過安德魯,任信過陳燕,可是每一次接近火焰,換來的都是傷害,可是,今天,明明知道不應該,他還是被眼前這個只有十七歲的妹妹打動了。

「你們叫什麼名字?」

相處了這麼久,風影樓甚至還不知道眼前弟弟妹妹的名字。

迎著風影樓的注視,大弟微微低下了頭:「陳保華。」

風影樓微微點了點頭,他這個大弟,是軍人烈士的遺孤,所以縱然成了風紅偉的養子,也沒有改姓,大概他是因此而不安吧。

妹妹昂起了自己的頭,「我的名字是爸為我起的,風映竹!」

風映竹,這個名字聽起來,有點像是男孩子。但是看著這個並沒有進過軍營,但是往他面前一站,卻自有一股威武不能屈氣概的妹妹,風影樓卻用力點了一下頭。她的確有竹的挺拔和氣節!

「你們知道,我這幾天去哪裡了嗎?」

陳保華和風映竹當然不知道,所以他們都在靜靜聽著。

「我不相信爸會跳進硝水池自殺,從一開始就不信。」風影樓沉聲道:「他是一個軍人,最好的軍人。他進入了官場,當了反貪局的局長,卻監守自盜,敲詐那些有問題的官員和不法商人,再把從他們身上得到的錢,用到更需要錢的人身上,這對他而言,同樣是一場戰爭,一場殺人不見血的戰爭。軍人不是政治家,他們在戰場上,可以輸,可以死,但絕不會自殺!」

聽到風影樓第一句話,陳保華和風映竹這一對兄妹,就臉色大變,但是出於對風影樓這個大哥的尊敬,他們竟然強忍著沒有打斷風影樓的話。

「家裡被紀檢委和公安局抄了兩遍,什麼都沒有剩下,我一個平民百姓,也沒有資格去調閱那些物證,所以這幾天,我去拜訪和爸最熟的一批人,想從他們那裡,找到一些線索。」

說到這裡,風影樓突然捏緊了拳頭。他知道風紅偉做的事情,可是直到找到了楊牧,風影樓才終於明白,他還是小看了自己的父親。

楊牧沒有參加風紅偉的葬禮,他們這批「雷鷹」組織的成員,早已經被明令禁止繼續互相來往,他也知道,風影樓一定會來找自己,所以,他為風影樓準備了一份郵件,一份風紅偉利用「雷鷹」組織自己編寫的加密程序反覆加密,最終再幾經轉折,才終於通過互聯網,發到楊牧郵箱里的電箱件。

把風影樓帶進了自己的書房,打開電腦,打開那封已經在互聯網上刪除,經過反覆加密的郵件,楊牧走出了書房,只留下了風影樓。

「我曾經看過一篇新稿報告,說是某位法官大人,回家探親的時候,有人高舉狀紙當街下跪攔車,法官大人出車接下了狀子,然後大力整查,終於讓冤案得雪。寫這篇新聞稿的記者,用熱情的筆觸,生動的描寫了這一幕悲喜劇,最終的結果也算是大快人心。可是看著這樣的報道,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風影樓不知道為什麼,風紅偉會在郵箱最初,就寫出這麼一個故事,所以他繼續看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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