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誰主浮沉 第二十八章 飛蛾

早晨九點三十分。

烏雲幾乎壓到了頭頂,天空中一片陰霾,但是能夠洗滌人世間所有塵埃的雨滴,但遲遲沒有落下來。

風影樓帶著他的七個弟弟妹妹,靜靜站在靈堂里。

從風紅偉自殺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七天了,就像有些人常說的那樣,沒有你地球照樣轉。對於這個擁有三百五十萬常住人口的大都市來說,風紅偉的死,就像是一滴落入大海的水,曾經引起過一點小小的漣漪,可是很快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風紅偉四年前退伍,半年後進入市檢察院,一年後調入反貪局,憑他非凡的膽識和才幹,外加有雷軍長的關照,他只用了一年半時間,就爬到了反貪局局長的位置上,從此手握監督反貪反腐的尚方寶劍,成為這個城市手眼通天的人物之一。

然後他只用了區區兩年半時間,就通過敲詐勒索官員,向一些江湖人物索取孝敬,積累下驚人的財富。最終他這個監守自盜的反貪局局長,因為貪得太狠,做得太絕,得罪的人太多,終於被幾十封檢舉信拉下了船。就在紀檢委正式對他做出「雙規」決定前的一天晚上,他把車開到化工廠外圍,然後自己一個人跳進硝水池裡自殺了。

像風紅偉這種披著貓的外衣,鑽進糧倉的碩鼠,自殺都有一個專用的名詞,叫做畏罪自殺。就連 他的家人,都跟著受盡千所所視,所以他死後,風影樓應該用最低調的態度,把後事處理了,然後老老實實的蟄伏起來,直到外界,都忘記了風紅偉這個人,忘記了他曾經做過的事為止。

但是風影樓沒有這麼做,在他的堅持下,他們發布了風紅偉的訃告,他們租用了的靈堂。

那些因為被風紅偉抓住了把柄,所以無論風紅偉提出了什麼條件,都只能揚起笑臉用力點頭的官員;還有那些遊離於法律灰色地帶,彼此之間都有見不得光的事情,一旦發生衝突,只能按「江湖規矩」私下解決,所以屢屢請風紅偉這位「大哥」出面仲裁的商人們,當然不會傻的出席風紅偉的追悼會。要知道,媒體的記者,還有紀檢委的工作人員,就在四周瞪大了眼睛,等著獵物上鉤呢。

再說了,人走茶涼,不就是官場和商場上,一條不成文的潛規則嗎?

所以,風紅偉的靈堂已經開了整整一個半小時了,在靈堂的大門前,沒有拜祭者,沒有哀樂四起,沒有花圈,沒有人上香,依然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進來,依然安靜得門可羅雀。面對這種早已經在自己預計之內的場面,風影樓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咬著嘴唇,把他的身體挺立得猶如一桿標槍,任由從靈堂門前經過的人,用疑惑,甚至是諷刺和不屑的目光,看著他們這些死者的家屬。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兩個小時,就在四周的記者和紀檢委工作人員都以為,再也不會有人來這個靈堂,拜祭一個就算是死,都背著一世罵名的貪官,那些頭腦靈活的記者,甚至已經開始構思諸如「千夫所指一貪官,死後也敢開靈堂,徒讓世人笑百年」之類的新聞稿件時,一個瘦瘦的,小小的身影,就那樣浮現在他和七個弟弟妹妹的面前。不用多說什麼,她眼角那片晶瑩的淚痕,還有她胸前那朵潔白的紙花,已經足夠說明她的來意和真誠。

從外表上看,她只是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女孩子罷了。她應該是出生在農村,進入城市的時間還不長,所以在她的身上,還保留著相當濃郁的鄉土氣息。她沒有理會那些把照相機對準自己的記者,也沒有理會那些對她而言,和普通路人沒有任何分別的紀檢委工作人員,她只是帶著一臉的悲傷和虔誠走進了屬於風紅偉的靈堂,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雙膝一曲,跪在了風紅偉的面前。

她沒有燒紙錢,卻珍而重之的拿出了一雙紅色繡花鞋墊,在風紅偉的遺像前,把它放到火盆上方,任由火苗席捲而上,把這雙綉著「好人一生平安」字樣的鞋墊一點點吞噬,而至變成了淡淡的灰燼。

當這個女孩走出靈堂的時候,有記者圍了上去,把話筒送到了女孩的面前,並提問道:「你能不能告訴我們,為什麼會來拜祭一個監守自盜,最終引得天怒人怨,畏罪自殺的貪官呢?還有,你在靈堂前燒了一付紅色繡花鞋墊,這對你和風紅偉來說,又有什麼特殊的含意嗎?」

聽到記者的提問,幾個弟弟妹妹的眼睛都紅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風影樓的臉上,哪怕風影樓只是略略一點頭,這幾個孩子就會不顧一切的衝出去。但是風影樓卻沒有動,他仍然靜靜地站在那裡,他只是睜大了自己的眼睛,豎起了自己的耳朵。

「我不管風大叔是不是貪官,我只知道他是我的恩人,也是一個好人。」

聽到女孩子的回答,幾個記者臉上都露出了不以為然的神色,其中一個比較年輕的記者,更脫口道:「像風紅偉這種吸食民脂民膏的敗類,又怎麼會是好人,姑娘你別被他騙了。」

面對圍到自己面前的記者,還有舉到眼前的幾隻話筒,這個從小在農村長大,來到城市時間還不長的女孩,明顯有點怯場,但是站在風紅偉的靈堂前,聽著那些記者對風紅偉的評價,她猛然脹紅了臉,聲音更突然大了起來:「我是被人騙過,還差別被拐走了,但不是風大叔!我把紙條丟到窗外,求人報警,結果紙條送人拾起來真的到了派出所,警察根本不把紙條當回事,我被賣到了比我老家還窮的山村,賣給了一個比我大二十多歲的男人當老婆,是風大叔知道我的事情後,自己一個人開了幾百里路的車,把我又從那個男人的手裡買了回來。他知道我身上的錢都被那些人販子搶走後,他還幫我租下了房子,給了我五百塊錢,又幫我找了工作。」

這個女孩的聲音略略一頓,但她還是鼓足了勇氣,繼續道:「我只是個鄉下人,不懂什麼大道理,但是我也知道做人要知恩圖報,我能夠拿出手,去報答他的,也只有我自己了。我厚著臉皮去抱他,我告訴他我不在乎他有老婆,可是風大叔把我推開了,他告訴我,他救我,是因為我應該被救,他什麼也不要,然後他就走掉了。」

說完這些話,這個來自偏遠山村,性格還保留著猶如大山般淳樸一面的女孩,瞪大了雙眼,望著眼前幾個面面相覷的記者,嘶聲道:「你們說,風大叔騙我什麼了,他又怎麼不是好人了?如果這就是騙的話,那你騙我一次好不好?」

面對一個鄉下女孩的質問,幾個接受過高等教育,平時能說會道八面玲瓏的記者都啞口無言,那個在風紅偉的靈位前,燒了一雙紅鞋墊的女孩,再也不理會眼前這些號稱無冕之王的新聞記者,徑自調頭,默默的走掉了。

就在這個女孩消失在街道的底端時,幾個白髮蒼蒼的老人,也在後輩的陪伴下,走進了風紅偉的靈堂。

雖然他們已經老得走路都必須有人扶,但是當他們站到風紅偉的遺像前時,這幾個老人,卻重新挺直了自己的腰。

「敬禮!」

不知道是誰發出了一聲無論歲月如何流失,卻依然響亮的口號,而幾隻蒼老的右手,已經帶著曾經的整齊劃一,劃向了幾個老人的右額。就連一個坐在輪椅里,已經無法再憑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的老人,也沒有例外。

以風影樓的眼光當然可以看得出來,這幾個老人,都曾經是軍人。在其中幾個人的身上,甚至現在還留著在戰場上造成的傷痕。但風影樓不懂的是,這些年齡做他爺爺都有餘的老兵,又怎麼和風紅偉扯上了關係。

坐在輪椅上的老人嘴唇不停的哆嗦著,就連受過讀唇語訓練的風影樓,都看不出來他想要說些什麼。但是那些老人卻看懂了,其中一個人對著風紅偉的遺像道:「大兄弟,老四說,謝謝你送給他治腦血栓的葯,他雖然還不能站起來,但總算不用每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等死了,他還謝謝你送給他的輪椅。」

「我們這些老兵,有人打過八年抗戰,有人在山裡當過游擊隊,還有人參加過抗美援朝,每年建軍節的時候,是有人會去看我們,送我們一袋面,幾斤肉什麼的,但真正關心我們,幫我們實實在在解決問題的,卻只有你一個。」

把幾件東西放到了風紅偉的遺像前,然後這些經歷過中國最黑暗年代,從槍林彈雨里走出來的老人,在後輩的陪伴下,走出了靈堂。

並不是所有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軍人,都能功成名就,不知道有多少人,帶著一身的疲憊和傷痕回到了自己的家園,又重新抓起了鋤頭。在共和國的史冊中,不會有他們的名字,在烈士紀念碑上也不會有他們的名字,在戰場上敵人的子彈和炮彈沒有要了他們的命,但是早已經摧毀了他們的健康,年輕的時候還不覺得什麼,到了年老的時候,各種毛病就一波波的出現,每個月十二塊四毛錢錢的補助,可以說是杯水車薪。建軍節那一天,當地政府請他們一起包餃子,送他們一袋白面幾斤肉,這種表面文章,又能幫他們解決多少實際問題?

就是因為生活得並不如意,甚至可以說是生活得相當困難,這些老人並沒有為風紅偉送上什麼花圈。

他們送到風紅偉面前的,是幾朵白色的紙花,外加三枚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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