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誰主浮沉 第八章 如此一家人

長途汽車,還有兩個半小時才發車,買好車票後,風影樓就坐在長途汽車站外不遠的位置上,一邊曬著冬季就算到了中午,也並不算熾烈,只是讓人感到溫暖的太陽,一邊望著這個城市的街頭,那來來往往的人流。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麼,也沒有人知道,這個大男孩,為什麼在台階上一坐,就可以抱著懷裡的背包,猶如老僧坐禪般,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風影樓就這樣靜靜的坐著,直到一個手臂上戴著聯防隊紅袖章的男人走到他面前。這個聯防隊員,上下打量了風影樓一番,突然道:「把你的身份證給我看看!」

「我沒有身份證。」

估算了一下風影樓的年齡,聯防隊員退讓了一步:「有學生證也行。」

「我也沒有學生證,」風影樓回答得很坦率:「我剛剛被學校開除了。」

「噢?」

聯防隊員輕輕一挑眉毛,「你叫什麼名字?」

「風影樓!」

「家在哪裡?」

「山東濟南!」

「很遠啊,不過那可是一個好地方。」聯防隊員輕嘆了一聲,用隨意的語氣,問道:「你在這裡有親戚朋友嗎?」

風影樓搖了搖頭,對於這個城市來說,他只是一個匆匆過客罷了。

再次看了一眼風影樓,聯防隊員可能是覺得,眼前這個 沉默寡言的大男孩,並不像是什麼危險分子,雖然風影樓身上並沒有什麼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文件,他還是走開了。

而風影樓,在聯防隊員走開後,繼續坐在台階上,靜靜望著路上的芸芸眾生。

大概又過了十幾分鐘,一個右手拎著黑色人造革皮包,左手還夾著一個塞滿鋪蓋卷的蛇皮袋,臉上帶著鄉下人特有淳樸的路人,可能是走累了,也喘息著一屁股坐到了風影樓的身邊。

「大兄弟,我想問你個事。」

這個路人看起來大概四十多歲,皮膚看起來,就像是風乾的桔子皮般,又皺又硬,上面更掛滿了汗珠,他從皮包里取出一條用得時間太久,已經發黑了的白毛巾,一邊擦著臉上的汗珠,一邊用結結巴巴,但是勉強能讓人聽懂的普通話,對著風影樓問道:「大兄弟,請問博霞路十三號咋走咧?」

風影樓扭過頭,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著這個顯然走了很多路,體力嚴重透支,累得不停輕喘的路人,在對方期待的注視下,風影樓微微搖了搖頭。

「哦,看來大兄弟也是外地人,看我這雙眼睛,問路都不曉得看人,大兄弟你可別放心上,我先喘幾口氣,再問別人好了。」

身邊的男人,笑得一臉憨厚,他把手裡的毛巾塞回皮包里,順手又從包里摸出來一個硬邦邦的饅頭,就著一根大蔥,有滋有味的啃起來。啃了幾口,他甚至還熱情好客地問了一句:「這饃饃的味道可好了,大兄弟,你要不要來一個?」

風影樓微笑著搖頭,他並沒有吃陌生人食物的習慣,更何況,這個饃頭不知道在塑料袋裡放了多久,雖然沒有變硬,但是早已經干透了,味道也絕對好不到哪裡去。面對這種饋贈,估計就連乞丐,都會連連搖頭。

路人把整個饅頭和一根大蔥都送進了胃裡,又喝了幾口杯子里早已經放涼的白開水,吃飽喝足後,他的臉上竟然露出了心滿意足的表情。在風影樓微笑的注視下,他又變戲法似的,從皮包里取出一隻黃銅做成的水煙袋和一包自製的土煙絲。

風影樓在小時候常聽人說,飯後一支煙,賽過活神仙,他還真沒有想到,眼前這位老兄,雖然生活品質只能說是小康以下,但是在享受方面,卻也不甘於後人。

那個男人一邊左手手指捻起一小撮煙絲,一邊再次熱情好客的把黃銅製成,用的時間久了,磨擦得光可鑒人的水煙袋遞到了風影樓的面前,「大兄弟,我這煙葉可是自家地里種的,雖然比不上你們城裡人的捲煙利索,不過不是我老王吹牛,味道可是更厚更沖……」

看著送到自己面前,只要他張開嘴巴,就可以含住煙嘴的水煙袋,已經習慣了對方熱情好客的風影樓,還沒有下意識的搖頭,一股淡淡的水霧,就猛然從水煙袋煙嘴的位置噴出,在這麼近的距離,毫無花巧的直接噴到了風影樓的臉上。

路人臉上所有的憨厚與淳樸,在瞬間都消失了。他望著被自己用「水煙袋」直接噴中的風影樓,眼睛裡猛然揚起了一縷貓戲老鼠般的快意。他更在心裡,暗暗數著:「一、二、三、四……」

一直數到了十,看著風影樓仍然靜靜地坐在那裡,一臉微笑地望著自己,路人的臉上猛然揚起了不敢置信的驚愕。都十秒鐘了,眼前這個小子,怎麼還能端端正正地坐在這兒不說,眼睛裡更清明得不含一分雜質?

就是在路人愕然的注視中,風影樓突然伸手,從他手中接過了水煙袋,仔細觀察了幾眼手中這件道具,找到藏在水煙壺下面的隱藏式壓力扳手後,風影樓由衷的輕嘆了一句,「做得挺精緻的。」

一句話說完,風影樓竟然又按了一次壓力扳手,任由水煙壺裡隱藏的液體,再一次以霧狀,噴到了自己的臉上。在對方目瞪口呆的注視下,風影樓深深吸了一口氣,甚至還伸出舌頭,輕輕在嘴唇周圍舔了一下,嘗了嘗這些液體的味道,最後微笑著問道:「沒有顏色,卻帶著甜甜的刺激性味道,你這裡面填裝的,應該是十秒鐘內,能讓人陷入暈睡的乙醚吧?」

看到風影樓又吸又舔,竟然還能形若無事地坐在那裡和自己說話,路人徹底的傻眼了。這個,就算坐在他面前的是一頭成年公熊,大概,似乎,應該,也被麻翻了吧?!

「啪!」

就在這個時候,風影樓的腦袋上,突然傳來了一聲脆響。他晃了晃自己連續吸了兩次乙醚,就算是在學校接受過最嚴格抗藥性訓練,依然有些暈暈沉沉的頭,隨意撥掉頭髮上的木屑,直到半截足足有雞蛋粗細的木棒,帶著參差不齊的斷口,打著小轉兒跌落到他的腳下,風影樓才知道,有人從背後,用粗得嚇人的木棒,在他的腦袋上狠狠拍了一下子。

看著到了這個時候,依然靜靜地坐在地上,眼睛依然清明得猶如一潭幽泉的風影樓,無論是坐在風影樓身邊的男人,還是從背後,拎著一根木棍,對著風影樓發起攻擊的男人,全部都驚呆了。他們心裡想的都是相同的一句話:「這、這、這個傢伙,究竟是人嗎?!」

兩個人彼此對視了一眼,他們都在對方的眼睛裡,看到了一個相當清楚的字:「逃!」

兩個人就像是面對一隻睡熟的雄獅般,小心翼翼的向後挪動自己的腳步,就在他們終於撤到自以為安全的距離,打算連那個水煙壺都不要,不顧一切的掉頭就跑時,他們的身體突然凝滯了。

因為,風影樓說話了。「等等!」

風影樓低下頭,望著腳邊的半截木棍,他沉下了臉,「你們真要有本事把我騙得一乾二淨,我非但不會事後報復,反而要誇上你們一句,謝謝你們讓我長了見識。但是從騙到搶的時候,難道沒有想過,誰不是爹生媽養的,你們這一棒子砸下來,也許搶的錢沒有多少,卻能把別人的一生都砸掉了?」

風影樓並沒有跳起來,更沒有連喝帶罵的去追打這兩個騙子,甚至連他的聲音都不大,但是兩個騙子卻突然發現,他們的雙腿已經沒有辦法再挪動了。

他們既然能夠靠騙為生,當然是聰明的,在社會上打滾了這麼多年,可以說是騙人無數,也曾經挨揍無數,他們早已經練出了一雙火眼金睛。什麼人可以惹,什麼人不能惹,他們通常一眼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通通透透。但是在今天,他們這兩隻在糧倉里,活得自得其樂的老鼠,終於看走眼了。

這個坐在路邊,看起來有點獃滯,有點傻笨的男人,也許早就看穿了他們的小伎倆,也許只是因為好奇,也許只是因為無聊,才配合著他們,一步步的走著,靜靜地看著,甚至被別人把乙醚噴到了臉上,他眼睛裡還是帶著淡淡的笑意。

乙醚放不倒他,木棍也擊不暈他,但是他卻生氣了。不是為自己生氣,而是為那些不可能像他一樣堅強,很可能因此受傷的人而生氣。

而直到這個時候,這兩個騙子才終於明白,他們犯了多大的錯誤。他們不懂什麼叫做職業軍人的殺氣,但是鼠有鼠道,兩個人心開九竅八面玲瓏,他們就是知道,既然對方已經開口了,在得到他的批准前,還敢不顧一切的掉頭就跑,那麼今天,絕對會變成他們一生也不會忘記的噩夢!

伸手指著路邊不遠處的一台公用電話,風影樓淡然道:「自己去打電話報警吧!」

聽到這樣的命令,兩個騙子的臉上都露出了比哭還要難看十倍的表情,而風影樓在這個時候,已經不再理會他們,再一次把目光投注到大街上,陷入了沉默。兩個騙子彼此對視了一眼,雖然看起來,他們怎麼也能跑掉一個,但是那個用木棍在背後偷襲風影樓的男人,仍然老老實實的留在原地,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同伴,帶著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悲壯,走向了那台公用電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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