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誰主浮沉 第二章 誓不低頭(中)

風影樓最終還是沒有戴上手銬,更沒有坐進那輛已經少了一扇門的囚車裡。

風影樓知道自己很幸運,面對不可預測結果的災禍,並不是每一個師父,都能站出來,不計後果為自己的弟子撐起一片避風港,但是他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只是走過去,用他握慣武器的雙手,輕輕抓住了輪椅後面的扶手,「師父,我沒有給你丟臉。」

早已經看破了生死,一向淡定從容的莫天,嘴角輕輕一動。作為親手把風影樓帶進學校的師父,作為一個經歷過最殘酷戰爭,從死屍堆里爬出來的職業軍人,他又怎麼可能不知道,風影樓這短短的一句話,那背後蘊藏的血淚與掙扎?

但是莫天還是什麼也沒有說,他長長的吁出了一口悶氣,抬起頭看著 他們頭頂這片千百年來,都是如此蔚藍,如此深沉,又是如此浩瀚無邊的天空,聆聽著勁風掠過群山,發出的嗚咽,不知道為什麼,坐在輪椅上的莫天竟然看痴了。

風影樓沒有說話,他站在莫天的身後,靜靜陪伴在這個把嚴厲與溫柔,都毫無保留的給了他的男人。

九年前,他們初次相逢,莫天在他和雷洪飛的眼裡,就是一個看起來永遠不會被擊倒,更永遠無法超越的巔峰,他只是靜靜在那裡一站,高山仰止般的壓力,就讓風影樓呼吸急促全身緊張。可是到了今時今日,風影樓長大了,莫天這個為了國家,把自己整個燃燒起來的男人,明明還不到五十歲,卻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甚至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

握著輪椅後面的扶手,不知不覺間,風影樓也痴了。

如果在九年前他們沒有相逢,現在的風影樓,大概還只是一個每天老老實實上課,老老實實做功課,從不曠課,從不逃學,但是成績卻只能算是一般,性格實在羞澀,就算是看到漂亮的女孩子,喜歡了,動心了,也會因為害怕被父親罵,害怕被拒絕,傻傻的不敢表白,只能在那裡獨自一個人品嘗單戀滋味,直至看著那個「她」,被別的同伴抱進懷裡的笨小孩吧?!

他們都在靜靜想著自己的心事,而周圍的人,包括那位對風影樓擁有絕對生殺大權的特派員,竟然都站在一旁,用沉默的態度,靜靜打量著這一對師徒。

十二月下旬的夜,總是來得特別早,現在手錶上的時針,才剛剛指向下午六點,夕陽就已經搖搖欲墜,從現在站立的位置眺目遠望,他們的左右兩側,都是高聳入雲的聳山峻岭,就是在這漫長不絕的山脈彼此對峙中,一條天然形成的走廊,貫穿了中國與阿富汗邊境,並且和巴基斯坦遙遙相對,形成了三個國家接壤的瓦汗走廊。

在這片平均海拔超過四千米,又有群山環繞的天與地之間,再也找不到人類工業發展留下的痕迹,周圍的一切,都帶著混沌初開以來,千古不變的單調。但在夕陽的照耀下,這周圍這單調的山,這枯燥而麻煩的雪,卻被染得斑斕燦爛,在不經意間,就揚起了一片遠離繁華喧囂,彷彿能把人類的心靈,都帶著為之一擴的粗獷與純真。

當一陣來自西伯利亞的寒風呼嘯著掠過,積雪再次被帶得紛紛揚揚,就連兩側的群山,都發出了彷彿不勝負荷的嗚咽,天與地之間一片冬的肅殺。夕陽如火,寒風如刀,飛雪亂舞,群山林立,在這片就連人類文明,都要望之卻步的天與地之間,風影樓和莫天依然靜靜的或坐或立,任由他們的倒影在地上越拉越長,直至和遠方的群山,形成了一個再不可分割的整體。

「聽!」

遙遙目送著夕陽終於消失在山的另一邊,聽著從耳邊掠過的風聲,莫天低聲道:「龍建輝和朱建軍,他們正在笑。」

風影樓還沒有回答,莫天就反手,用力在他的手背上拍了兩下,道:「拋開用食物騙你加入第五特殊部隊的那一次,我這一輩子,好像只知道板起臉來罵你,還從來沒有哄過你,更沒有誇獎過你。但是今天,我可以大聲告訴所有人……我以你為榮!」

風影樓的喉嚨,突然哽住了。

「這些年,我一直在奇怪。在那樣的家庭環境下,你受盡委屈,明明被強行套上了懦弱的外衣,在八歲的時候,卻敢為了一個剛剛認識不到一個小時的朋友去和我拚命。我更奇怪,你究竟哪裡來的力量,面對父親的怒吼和耳光,卻依然不肯放棄對雷洪飛的友情。」

說到這裡,莫天回過了頭,他望著風影樓的臉,微笑道:「我必須承認,我看走眼了。原來做人的底線被人踏過之後,你們父子身上爆發出來的,都是一樣的偏執。我真的沒有想到,你爸悍然撕破了身上溫文爾雅的外衣之後,當真是敢想人所不敢想,能為人所不能為,比起你當年拿著打火機要點汽油桶的壯舉,放肆狂野了又何止十倍?!」

那個在外面,無論受了什麼樣的氣,總是能露出無害的笑容,就算你當面把一口痰吐到他的臉上,也許都不會生氣,演盡了謙謙君子,溫良如玉的男人,把太多的寬容送給了外人,卻把受到的委屈,都發泄到家裡,擺明就是欺軟怕硬,他究竟做了什麼,竟然能讓第五特殊部隊的莫天教官,用到了「敢想人所不敢想,能為人所不能為」,如此誇張的評語?!

「我不是法官,也不是特派員,我甚至無法認定他這一次做的事情,究竟是對是錯。 但是如果這一次,你跟著他們回去接受調查時,有機會見到你爸,請代我轉告他一句話。」

在風影樓仔細聆聽中,莫天只說了兩個字:「佩服!」

假的吧?!

風影樓的眼睛終於瞪大了。

但是在驚愕,不解的同時,風影樓內心深處的焦躁與不安,卻奇蹟般地消失了。

不管風紅偉究竟做了什麼,究竟闖下了什麼樣的彌天大禍,才能把風影樓都給硬扯進來,能讓莫天說出「佩服」這兩個字,就已經足夠說明,他做的事情可圈可點,絕不是諸如「叛國」、「泄密」、「收黑錢」之類,一旦曝光,就註定身敗名裂千夫所指的勾當。

遠遠地看到,本來應該害怕,應該無助,應該臉色蒼白,應該雙手發顫的風影樓,臉上竟然揚起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那個特派員終於忍不住走了過來,「早點上路吧,你早點配合我們調查,不是幫我們,而是在幫你自己,幫你的父親風紅偉!」

風影樓點了點頭,二話不說,就推著莫天,走向了一輛汽車。

在趕了五個小時的夜路後,在一個地勢平坦的地帶,風影樓跟著特派員,登上了一架直升飛機。在走上直升飛機前,特派員略一猶豫,最終還是沒有把他的手銬再拿出來。兩個小時後,直升飛機降落,風影樓又跟著特派員上了一輛汽車。汽車又在城市裡面,漫無目的亂轉了好幾個小時,在一個地下隧道里,風影樓他們又換了一輛車。在換車的時候,風影樓親眼看著包括特派員在內,三個人都把自己身上的手機,留在了車上。特派員突然問了風影樓一句:「你的身體里,有沒有還沒有摘取出來的彈片或者彈頭?」

風影樓搖頭,他可不是龍王,身體里嵌了十幾塊鋼板,還能行若無事。

登上新的汽車後,一名工作人員,取出一個小型罐狀噴霧器,從內部對著汽車車窗,仔細噴了一遍透明無色的霧狀液體,就連汽車前面的擋風玻璃都沒有放過。風影樓靜靜地看著這一幕,直到汽車再次發動,他才忍不住問道:「有必要做得這麼誇張嗎?」

特派員緊盯著風影樓的雙眼,「你懂?」

「職業特工可以藉助光學探測儀器,測量到玻璃最微弱的震動,只要鎖定目標聲帶頻率波動,就可能還原出監聽目標,在室內說的話。在七十年代,蘇聯人送給美國大使館一個橡木做成的雕塑,十幾年後,一次偶然的機會,美國大使館工作人員才發現,那個雕像里,竟然有一個金屬片和一根彈簧。雖然它沒有任何能源,也不會發射什麼電子信號,但是連著彈簧的金屬片,對聲音的敏感度,無疑比玻璃要高出幾十倍,藉助它,甚至可以在上百米外捕捉到波動。蘇聯特工就是用這種方法,在美國大使館裡,硬是光明正大的安裝了一個連續用了十幾年的監聽器!」

風影樓盯著工作人員手中的噴霧罐,淡然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們剛才噴的氣體,能夠改變我們在車廂內說話,玻璃受到氣流震蕩,而顫動的頻率和節奏。你們都是職業特工,小心謹慎當然是必要的,但是,你們又沒有打情報戰,我風影樓更是小兵卒子一個,至於這麼大費周章嗎?」

「如果我告訴你,如果我們稍不小心,就很有可能會被十幾個國家,當然也包括美國和俄羅斯情報部門鎖定,你信不信?」

伸手輕輕彈了彈身邊的玻璃窗,特派員說得輕描淡寫,「至於你說的藉助玻璃窗顫動還原聲音,這種方法早就落伍了。就拿我身邊的這塊玻璃來說,為了能讓它同時擁有耐高溫,堅固,還能抵抗化學侵蝕作用,在燒制時加入了碳酸鉀,甚至還可能加入了少量的鉛和三氧化硼。一般的玻璃由於含有少量的亞鐵雜質,燒制出來後,可能會帶著淡淡的綠色,為了防止這種情況,製造商還會在裡面,再加入少量的硒!」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