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天狼破軍 第三十六章 餘輝

科夫曼教官的計畫成功了,他們這次營救行動,雖然沒有什麼槍林彈雨排炮轟炸,飛機追殺之類的火爆場面,但是深入敵人大本營,做得乾淨利索絕不拖泥帶水,可以說是打出了特種突襲戰的精髓。

但是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些同胞,科夫曼卻微微皺起了眉頭。這些人在最惡劣的環境中掙扎著活了十年,在美國進攻阿富汗之前,他們也許每天還有放風,通過那些山頂上的洞穴,接觸到陽光的可能,可是現在他們被迫縮在這片不見天日的世界裡,一個個臉色蒼白得沒有半絲血色,他們身上的衣服早已經破破爛爛,露出他們那骨瘦如柴,到處都是遭到嚴刑拷打時,留下的傷痕。面對這樣一群數量遠超自己預計的俘虜,科夫曼必須要認真考慮,以他們現在的健康狀態,能不能承受翻山越嶺,連夜撤出山區的劇烈體力活動。

科夫曼還在皺著眉頭思考,他的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在幾個俘虜的報告下,黑豹和蠍子聯手搬開了一塊帶著透氣孔的石板,在這塊石板下面的地窖里,赫然蹲著第三十三名俘虜。

當黑豹和蠍子,把第三十三個俘虜從地窖里拉出來,看著他那張沾滿鼻涕和眼淚,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寒冷,還在不停抽搐的臉,他們兩個人的雙手突然都跟著一起輕顫起來。

他 們認識這個男人,他們可是三十年前,一起走進蘇聯少年軍校,一起接受軍事訓練,一起偷看女孩子洗澡,又一起接受處罰的兄弟!可是看著這個在十二年前,和安德魯的父親伊納爾一起失手被俘,又在四年前,一起被俄羅斯當局列入「陣亡」名單的兄弟,蠍子和黑豹突然一起轉過了頭,因為他們都不忍再看到對方臉上,那再也無法掩飾的悲傷。

這個兄弟完了!

關押他們這個兄弟的地窖,只有一米多深,九十多公分寬,在這樣狹小的空間中,一個成年人甚至沒有辦法坐下,只能用最難受的動作雙手抱膝蹲在裡面。當集中營里的看守,把足足幾百斤重的石板,壓到地窖上後,他每天要面對的,就是一個被徹底隔絕,看不到一絲光線,聽不到一點聲音,他不能走不能跳,甚至連舒展一下自己的腰,放鬆一下自己的腿都不可能。他有的,只是絕對的孤獨,外加似乎連時間,都變得飄渺虛無起來的黑暗。

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這種環境中受了多久的「處罰」,但是漫長而絕望的黑暗,已經讓他徹底崩潰了,他的雙眼中,再也沒有了屬於軍人的鋒利與堅忍,剩下的就是最原始的茫然,甚至沒有一絲光彩,黑豹和蠍子聯手救出來的,根本就是一具無論再過多少時間,再用多少方法,永遠也不可能再恢複正常的行屍走肉!

不!

黑豹和蠍子很快就發現,這個昔日的兄弟,甚至連走路都不會了。

長年累月被人關在那麼狹小的空間里,他全身的韌帶都因為缺乏活動而萎縮,是黑豹和蠍子兩個人一左一右攙著他的雙臂,想要幫助他重新站起來,他的雙腿仍然像蹲在地窖里似的,老老實實縮成了一團,任由蠍子和黑豹兩個人,把他拉得吊在了半空中,還在那裡晃來盪去的,從旁觀者的角度看上去,他就好像是一隻正在打鞦韆的猴子,看起來當真是說不出的滑稽與好笑。

但是看到這一幕,又有誰能笑得出來?!

看著這個十二年前和自己一起失手被俘,再也沒有半點人樣的徒弟,就連安德魯的父親伊納爾嘴角都在不停輕輕抽搐著,他蹲到徒弟面前,從黑豹手裡接過一塊手帕,用對待孩子般的方式,輕輕擦掉了這個再也不可能憑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來的男人,臉上那厚厚的鼻涕和眼淚。

一開始,明顯受到驚嚇的男人,還在下意識的用力掙扎,可是擦著擦著,他卻慢慢安靜了下來。雖然地窖已經磨掉了他的思想,吞噬了他的靈魂,但是身體的熟悉,與本能的安全感,還有對眼前這個男人發自內心的尊敬,仍然讓他放棄了掙扎。

他側起腦袋,痴痴地打量著安德魯父親伊納爾,那一張削瘦得可怕,卻依然帶著令人不敢忽視的驕傲與尊嚴的臉,他呵呵傻瓜笑著,他把左手的食指放在嘴裡吮啊吮的,可是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他的右手卻在一點點,一點點,按照一個在他生命中,已經重複了何止千百次的軌跡,慢慢劃向了自己的額頭旁,對著這個男人,敬上了他生命中,最不標準,看起來最滑稽可笑,也是最後一個……軍禮?!

然後他的動作,包括他臉上那原始得沒有任何含意的笑容,在同一時間凝滯了。在所有人沉默的注視中,安德魯的父親伊納爾,在這個徒弟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吻,然後慢慢的,將刺入對方心臟的匕首拔了出來。

熾熱的鮮血,順著傷口狠狠噴濺到了安德魯的父親伊納爾的手上,當對方的右手一點點放鬆,一點點攤下時,他手心裡,一個醒目的單詞,突然跳進了伊納爾的眼帘……Водка!

死在伊納爾懷裡的這個男人,因為犯了某種錯誤,送進了地窖里,在他失去自己的意識,精神徹底崩潰之前,他用拳頭敲掉一顆牙齒,然後就是用這顆牙齒為筆,在自己的手心裡,反反覆復的刻下了喚醒伊納爾教官的鑰題……Водка,伏特加!

這個男人在精神崩潰,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白痴前,他用自己的拳頭打落一顆牙齒,他可以用這顆牙齒當刀片,劃破大動脈自殺,面對這種無可對抗的絕境,相信絕大多數人,都會做出類似於此的選擇。但是他沒有這樣做,他只是用這顆牙齒,在自己的手掌上,反反覆復,一次又一次刻著同樣一個單詞,直到傷痕反覆積加,形成了一片除非他死亡,否則永遠也不會消除的印痕。

寧可慢慢崩潰,慢慢變成白痴,也要用自己的方式,守護自己最尊敬的教官和上司,這,就是他最後的選擇。坐在地上,靜靜的感受著這個孩子的屍體,在自己懷裡一點點變冷,伊納爾的臉上卻沒有太多表情,就算是風影樓和科夫曼都看不出來,他的心裡究竟在想著些什麼。

看著這樣一個榮辱不驚,當真是大將風度的老軍人,風影樓突然想到了一個詞語……胸中疾雷,面如平湖!

伊納爾突然道:「小曼。」

科夫曼迅速回應,「到!」

伊納爾的目光從那些剛剛獲得自由,卻遠遠沒有脫離險境的同胞臉上掠過,沉聲道:「你能帶走多少人?」

面對這個問題,科夫曼沉默著,他必須承認,集中營里的俘虜人數,大大超出了他的預計,在心裡反覆判斷行動成功率和營救人數之間的對比,一個數字已經衝到喉嚨里,但是面對那一張張充滿渴望與乞求的臉,科夫曼怎麼也沒有辦法開口。

他面對的,可都是前蘇聯的職業軍人,都是曾經在阿富汗這片異國他鄉的土地上,並肩作戰的兄弟啊!在世界公眾的眼裡,他們在二十年前的軍事行動,是赤裸裸的侵略,他們這批人下場再慘,就算是有人會嘖嘖嘆息,也不會跳出來為他們喊冤……因為他們是罪有應得,更因為他們是前蘇聯的軍人!

軍人以服眾命令為天職,國家命令他們進攻,他們沒有選擇,只能拼盡全力打贏這場戰爭,結果他們輸了,他們被俘虜了,他們在敵人的集中營里,度了漫長的十二年,在這期間不知道有多少人,因為傷殘疾病,以屈辱的身份,死了異國他鄉甚至不能馬革裹屍,也不能把自己的名字留到烈士紀念碑上。

到了今時今日,當他們終於再次看到希望,眼睛裡重新煥發出光彩的時候,科夫曼真的不忍心,說出那個太過於殘忍的數字。

「我是伊納爾上校,我想在這裡,應該是我的軍階最高。」

伊納爾放下懷裡的屍體,他重新站了起來,望著面前的三十一名俘虜,斷然道:「年齡超過四十五歲的,後退一步!」

一群人面面相覷,但是迎著伊納爾那雙猶如鷹隼般凌厲,更透著坦坦蕩蕩大氣概的雙眼,還是有人主動向後退出一步。有了榜樣的力量,最終有十二個人,慢慢退出了隊伍。

「這裡是阿富汗北部博拉托斯山區,不用我說你們也應該知道,附近全部都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在這樣的環境中,我們沒有直升機,沒有裝甲車,甚至連牛車都沒有一輛,想活下去,就要憑自己的雙腿,在四個半小時之內,在山區里急行軍二十五公里。中途一旦掉隊,不會得到任何幫助,唯一的結局就是被當場處死!」

伊納爾目視全場,他的話當真是擲地有聲:「所以科夫曼能帶多少人出去,不是取決於他,而是取決你們,取決於你們的身體健康狀態和你們的個人意志力,能否戰勝這片大山!能夠完成這項任務的人,向前走一步!」

四個半小時之內,在山區里急行軍二十五公里,就算是一個身強體健的青年人,也不容易做到,更何況是一群在集中營里呆了十年時間,一個個骨瘦如柴,正在小心翼翼嚼餅乾的俘虜?!

雖然前進一步,就代表了生存的希望,但是後面要走的路實在太長,十九個還算年輕的俘虜最終只走出來八個人。伊納爾的目光,再次落到了那十二個年齡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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