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人道豈為一時?

看著面前的那篇文章,方子延怔怔出神。

此刻的他眼窩深陷,皮包骨頭,雙目無神。

短短三天時間,方子延日日噩夢,夢見自己成了無能之輩,往日奉承自己的人,全部變了一副面孔,冷嘲熱諷,那種羞辱,令他心肝撕裂、精神恍惚。

書童在旁不停的念叨著:「公子,我方才打聽了一圈,好多人都在傳,說您被邱言那廝用一篇文章破了銳氣。這情形可不太妙啊,繼續下去,有損您的名聲!」

這話,他已反覆說了多次,但方子延始終沒有回應。

又說了幾遍,嘆了口氣,書童便將書桌收拾了一下,就要退下,但忽然想到一事,便又說道:「那邱言今日就要返鄉,好多人都去送行,弄了好大的陣仗,當真令人氣憤,那邱言……」

他這話剛說到一半,就被一個沙啞的聲音打斷——

「邱言要走?」

就見方子延抬起頭,眼中重新浮現光澤。

書童見狀,泛起欣喜,趕緊道:「沒錯,那邱言寫文辱您,居然就要這麼走了,實在令人氣憤,要不要找些人過去,讓他當眾出醜?」

方子延愣了一下,然後搖頭苦笑起來:「讓他出醜?如何出醜?先前的那番布置,都毫無作用,如今……」他停住話語,只是搖頭。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敲門聲。

「誰?」書童出聲詢問。

「方公子,邱解元離去前,給您留了點東西,托我們送來!」

「邱解元?是那邱言!」聽到這個名字,書童面色一變,「他還要羞辱我家公子?走!走!走!我們不要他的東西!」

但書童的話,卻讓方子延打斷了——

「讓他們進來吧。」

「公子?」書童滿臉不解。

「去,開門!」

「是……」無奈之下,書童只得將門打開,從外面人的手中接過一篇文來,文中字字飽滿,神韻內藏,一看就是出自邱言的手筆。

待得將文放在桌上,方子延凝神去看,注意到開篇的「勸學」兩字,不由瞳孔一縮,然後一路讀下來,從中感受到一股莫名之意,滲入心田,再看桌上的幾卷經文,隱隱有隔閡、疏離之感。

目光在書卷與兩篇文上來回掃過,方子延又想起最近夜裡的噩夢,嘆息一聲,吩咐書童:「叫人將這兩篇文裱起來,帶回遠寧,懸在我的書房裡。」

「您說什麼?裱起來?這可是那邱言寫來侮辱你的,那邱言用心歹毒……」

「不要再說這些了。」方子延還是搖頭,催促一聲之後,坐回椅上,拿過來一本書,將之翻開。

……

「那幅字不簡單吶,蘊含了不少奧妙,配合《勸學》,時常觀摩,對學業和心性有不小好處,居然這麼大方的送了出去?」

行進的馬車中,邱言端坐一處,翻看著手中書冊,小鄭雲則趴在一角熟睡,而八字古篆正盤旋空中,不時傳出意念波動——

「我從旁人的議論中,多少猜出了那方子延的所作所為,落到這般下場,也算咎由自取,但你卻送出這麼一篇文章,莫非還要引導拯救?」

邱言聞言,放下書,抬頭看了古篆一眼,搖搖頭道:「心性、心境,是個人的事情,人貴自知,方能處世,旁人如何能救?我與方子延的恩怨,在那篇《傷仲永》中終結,但其人若能知恥而後勇,或能演繹一場人道精彩。」

八字古篆還是不解,想了一會,突然道:「你莫非要為世人留下個『兩書勸學』的典故?」

邱言卻道:「你生於聖賢筆尖,可知此句之意——」

「不可以一時之譽,斷其為君子;不可以一時之謗,斷其為小人。」

「不是很容易理解么?」八字古篆心有不解。

「不錯,」邱言點點頭,「世上道理都是聽著容易,」說到這裡,他笑了起來,「我這番入世,非為亂人道,而是為了感悟人道。」言畢,便不再理會古篆,專心看起手中書來。

馬車行至中途,碰上了等在半路的劉懷一家。

由於沼人過境,南疆因而危險,邱言托張府將劉懷一家人帶去劍南道北,在張家的一座莊園安定下來。

前日,膘信領的那支孤軍亦被圍困,殲滅大半,被驅出劍南疆域,正好邱言拜過了座師,要回返家鄉,就讓張家接了劉懷等人,在半路匯合。

秀才中舉,按照習俗,要在家鄉歡慶,更何況邱言還是解元,連遠寧知府文安國,都特意派人去劍南城道賀,所以劉懷一見邱言,就不住的誇讚,面龐激動的通紅,彷彿中舉的是他一樣。

隨後的路上,劉懷不時念叨著故去的妹妹,也就是邱言的生母,偶爾也會談及邱宗林,話中已沒了原先的怨念。

「邱宗林一輩子就想考個舉人,卻沒能如願,如今你中了舉,也算全了他的心愿,選個日子上柱香,告知他倆吧。」

劉懷在車上喝了點酒,念叨著念叨著便睡了過去。

而後,劉越又和邱言聊了起來。

這位表哥,如今在邱言面前,顯得有些拘謹,談了幾句,他想到一事,忍不住問道:「我聽人說,這次沼人犯境,表弟你曾向朝廷獻策,不知是真是假?」

邱言也沒打算瞞著,就回道:「我只是寫上幾筆,投石問路罷了,真正平定兵禍的,不是筆杆子,而是槍杆子。」

「那就是真的了?了不得啊!」劉越一臉驚嘆,「還是讀書好啊,我只認得幾個大字,連賬都算不清楚,可表弟你中了舉,就是老爺了,日後前途不可限量,那張家莊子的人都說你是文曲星轉世,是要當大官的……」

他躊躇了一下,最後才道:「以後我家娃若是讀書,表弟你能不能抽個空,幫著教教,若是……」

「這有什麼好說的,責無旁貸。」邱言笑著應下,感到身上的親緣因果正在漸漸鬆懈。

這次碰到劉懷一家後,親緣因果就隱隱顫抖,讓邱言心生明悟,清楚了這道因果的前路為何。

馬車行進,傍晚時便到了遠寧府。

府城外面,早就站了不少人,為首的是那知府幕僚孫刑名和那潘府的二少爺潘向。

邱言中舉、得了解元的消息,早就傳到了遠寧府,引得上下重視,而近日沼人兵災平息,有關此事的始末,逐漸浮出水面,邱言得天子讚許的事並非機密,官場上自有一套消息流傳的渠道,讓眾人知曉,這文安國也已經有所聽聞。

如此一來,邱言的事就不再是小事,他這次坐車返回,遠寧府第一時間收到了消息,便派出了孫刑名出城迎接!

這可是不低的待遇了,當初馬陽前往青昌,那青昌縣令也不過就是如此。

當然了,現在的邱言,論民望和地位,遠遠及不上馬陽,之所以能有這般是待遇,主要還是因緣際會,多方促成。

不過,這一幕落在劉懷等人眼中,卻是無比震撼,他劉懷自從離開遠寧,兩年間沒有回來一次,如今隨著邱言回來,見到這般場面,不免激動。

「慎之,你可是讓我好等啊。」

一見馬車過來,孫刑名就上前幾步,邱言則是下了車,迎了上去,二人敘舊,那城外的人群,不由議論紛紛。

頓時,滾滾民願湧來,將邱言包裹其中,穿皮透骨,令生魂為之大漲,人魂、地魂、天魂隱隱震動。

「嗯?」邱言不由心中一動。

這時,潘向也走了上來,口呼賢弟。

和一個多月前相比,這位三府都指揮使並無太大變化,只是面色蒼白了不少,眼中布滿血絲,一副憔悴模樣。

他這次算計沼人,最後反而中計,損失慘重,不光沒能建立起威信和名聲,還失了上級信任,據說很快就會去職,凡此種種,讓其寢食難安,憔悴也在所難免。

不過,自從知道了邱言的那篇兵策後,想到自家和邱言的關係,卻讓潘向有了想法,才會屈尊過來迎接。

和邱言說了幾句,潘向又向劉懷行禮。

這下子,讓劉懷心驚不已,老人在潘府做了多年管事,自是認得潘向,以前都是他小心翼翼的給潘向行禮,現在突然反過來了,這麼大的轉變,讓劉懷一時難以心安。

目光一轉,劉懷在人群中看到了幾張熟悉面孔,既有潘府的同僚,也有自家的街坊鄰里,當年他被潘府辭退,旁人都道他劉懷這輩子算是完了,多有嘲笑,但此刻再見,一個個的臉上卻都是敬畏、後怕和羨慕之色。

當日一時困頓,誰知還有時來運轉之日?

劉懷當然知道,這些變化是因為什麼。

「言兒,你當日說,有朝一日,要讓我風風光光的回來,我那時還道你只是安慰,沒想到這才過去多久,就成真了……」

隨著這句話的說出,邱言頓感親緣因果變化起來,其中的一部分迅速瓦解、飄散,讓他整個人生出一種輕飄飄的感覺,心思剔透,生魂三魂竟有了聚合的跡象!

而後,心神一震,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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