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起伏 第119章 先手(八)

參觀完了幾處科學研究機構之後,李潤石領著章瑜參觀了技術學校。中國已經正式將義務教育定為八年制強制義務教育。小學五年,初中三年。初中畢業後或者進入技術學校,或者繼續上高中。高中畢業後再次選擇進入技術專科學校或者大學上學。

當然,不管是什麼學歷,人民黨實施了同工同酬的政策。畢業之後的收入與學歷並無太大關係,工資薪酬方面技術工人與科技研發者的差距不大。獎勵全部是針對科技突破或者技術創新與改良。大概統稱為專利。

這件事儘管是李潤石負責的,在進行國有企業調整中,李潤石蹲基層,下車間。做了大量的調研工作,最後提出了「幹部參加勞動,工人參加管理;改革不合理的規章制度;管理者和工人在生產實踐和技術革命中相結合。」

最早的人民黨工業生產部門中是不存在所謂管理崗的職務,所有的單位都只分一線工人與培訓崗位,這個培訓崗位是由技術精湛的老工人負責。這樣的分配在逐漸遇到抵抗。封建行會體系的支柱之一就是師徒制度,中國與國外相差不多,都是實施了技術封鎖,行會壁壘。不少老師傅根本不想把自己的「絕活」教給其他人。而且不少新工人也未必真是真的抱著提高個人勞動水平的態度參加工作。

為了對抗傳統的封建,為了提高效率,培訓崗位逐漸獨立出來,成了管理崗位。這一度解決了當時的問題,可工業發展速度太快,培訓崗位自己因為脫離一線生產,技術水平更新開始逐漸拖了後腿。所以更加複雜的管理崗位以及技術崗位也逐漸出現。這些崗位在某些方面推動了生產水平提高的同時,在某些方面也在阻礙著生產水平的提高。想在管理與效率中尋求一個平衡,難度大的超乎想像。

章瑜對李潤石的看法非常贊同,陳克的好處之一就是他所建立的制度隨著工業發展反倒越靠後越展現出其「先進性」來。這樣的高速發展的後續效果也開始凸顯,人民被越來越深的捲入工業化時代,擺脫了農業化體系,人民開始嘗試對工業化中國產生自己的看法。李潤石發現,哪怕是人民黨內部,對於工業化時代人民的反應也未必是贊同的。

從勞動者中,從基層人員中逐級選拔管理者,這是人民黨的做法。只是這做法現在還缺乏一個更加系統化的理論做指導。任何人都希望能夠少出力多收益。哪怕自己可以心甘情願的承擔辛苦工作,還是希望自己的親人孩子能夠更安逸舒適一些。哪怕是陳克自打革命開始就非常注重實事求是的態度,從來不對革命做任何不實事求是的描述。如何令人民能夠直面現實依舊是一個大問題。

就如同周樹人寫的《人生論》裡面所幸直白的說道:阿爾志跋綏夫曾經借了他所做的小說,質問過夢想將來的黃金世界的理想家,因為要造那世界,先喚起許多人們來受苦。他說,「你們將黃金世界預約給他們的子孫了,可是有什麼給他們自己呢?」有是有的,就是將來的希望。但代價也太大了,為了這希望,要使人練敏了感覺,來更深切的感到自己的苦痛,叫起靈魂來目睹他自己的腐爛的屍骸。惟有說誑和做夢,這些時候便見得偉大。所以我想,假使尋不出路,我們所要的就是夢;但不要將來的夢,只要目前的夢。

作為宣傳部長,李潤石自己很清楚周樹人所說的是「不要將來的夢,只要目前的夢」,可那些反對勞動的人著眼的卻是看似這文章中對人民黨的反對。「你們將黃金世界預約給他們的子孫了,可是有什麼給他們自己呢?」

無疑,這個「他們」是指眼下的中國人民,社會變革的不適、茫然、劇痛,都由這些人承擔著。反倒是更年輕的一代人出生在開始迅猛工業化並且相當程度工業化,未來會更加工業化的時代。他們本身就是工業化所創造的一代人,農業時代對他們來說是過去,甚至是一種故事。對於在農業化時代擁有特權的一批人,對於在工業化時代徹底失去特權的這批人,開創引領不斷推動中國工業化的人民黨,就是邪惡本身。

李潤石與章瑜討論著這些問題,章瑜很認真的在聽。這是中國不可辯駁的現狀,中國幾年前曾經出現過一個討論,農業化時代與工業化時代相比,到底哪個時代的人更辛苦。一開始,不少意見都認為是農業化時代更辛苦。畢竟農業時代農忙時期高強度的體力勞動不是誰都能承擔下來的。可這些比較深化之後,這種觀點就發生了變化。

工業時代的確讓生活更加方便,更多的營養,更多的醫療,更多的知識,農忙時節的體力勞動絕對強度不斷降低。可換一個觀點,以前只有莊稼把式們才有機會一年忙到頭,現在是整個社會的男女們都要一年忙到頭。隨著社會分工,每個人付出的勞動量只多不少。機器的使用,更多的新產業出現,產業鏈不斷完善。工業社會的勞動者們更加辛苦,能夠成為勞動者的絕對數量更是有農業時代的數倍之多。

這麼辛苦到底為了什麼?這個問題擺在了人民大眾面前。

要是憶苦思甜的話,這麼辛苦是為了革命,是為了孩子,為了光宗耀祖……當然可以找到無數的解釋。然而大家卻不得不反思一件事,「將黃金世界預約給我們的子孫,那麼有什麼給我們自己呢?」難道就是無盡的辛苦么?難道就是無盡的勞動么?如果勞動與辛苦就是世界的本質,那麼所謂的黃金時代又是什麼?

中國人民是偉大的人民,這些舊時代文人試圖提出的問題在人民中反響不大,人民不喜歡苦難,卻已經習慣了勞動。一句「不幹活你吃啥?天上掉?老鴰屙?」就讓勞動群眾根本不跟隨那些舊文人以及舊文人的徒子徒孫。然而這種社會上開始出現的普遍反思,現在只是開始,而不是結束。

章瑜靜靜聽完李潤石的話,這才笑道:「人民群眾說很對,不幹活你吃啥?天上掉?老鴰屙?李潤石同志,對你個人資質以及品質,同志們絕大多數都沒有任何意見。你的戰略水平也是得到普遍認同的。我唯一擔心只有一件事,你們這一代人接掌了國家之後,要做的不僅僅是繼續推動中國社會生產力的發展,還要面對很多我們不曾遇到的問題。你們要繼續推動社會主義制度以及共產主義理論本身的發展。你們比我們更辛苦。」

「哈哈。」李潤石也笑起來,那不是謙遜的笑,更不是場面的笑,而是知道道路艱難而繼續勇敢前進的人特有的爽朗的笑。

章瑜繼續說道:「打個比方的話,我們這一代人只用打下偌大的家業就行,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等我們死了去見馬克思,我們也可以對他說,唯物論告訴我們,沒有物質基礎,一切思想、觀點、文學、藝術都是空談。我們所做的工作就是完成這物質的初步積累。同樣,只要有強大豐富的物質基礎,一切思想、觀點、文學、藝術便必然會繁榮。到底能有多繁榮,等李潤石同志來了之後我們問他。咱們不要搞中國傳統那套今不如古,咱們作為唯物主義者,應該相信時代的前進,古不如今才是正常社會。」

有章瑜明確的支持與贊同,李潤石也鬆了口氣。在理論構架上,特別是在現階段的理論構架上,陳克明顯沒有好辦法。哪怕是這個新時代是由陳克開闢的時代,陳克的理論指導在這個時代彷彿也到了江郎才盡的地步。

與以往一樣,陳克依舊能夠在社會制度上提出相當獨特乃至精妙的觀點,例如扁平化社會,例如信息化時代。然而陳克所提出的一切,都對科技,對生產力水平有著太高的要求。李潤石明顯感受到陳克是在拖延時間,在調整社會矛盾,到底是矛盾先爆發,還是陳克所講的科技進步先完成。這很可能是靠運氣的事情。眼下中國的矛盾,人民黨的矛盾,人民與社會發展的矛盾,都到了一個非常激烈的程度。

李潤石與章瑜談起了生產領域的問題。他本人非常反對坐辦公室的,陳克提出的現代企業管理思路儘管先進,卻存在一個「投資方」與「生產方」的問題,投資方與生產方的主要矛盾是利潤矛盾。資本掌握在國家手中之後,官僚體系很容易就通過權力干涉分配。人民黨黨員大部分都是各行業的中堅份子,採取了公務員體制之後,官員正在向「政府僱員」方向發展,而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官老爺。只是舊時代的傳統認知與新時代的各種生產關係之間衝突不斷。

誰控制了資本,誰就控制了一切。這個現實問題已經是中國社會發展中最大的矛盾。進入工業時代之後,所有問題都逐漸與這個主要矛盾聯繫起來。

現在再看陳克讓從事貨幣業務銀行業獨立於官僚體系之外,這是一個非常有預見性的行動。在官僚體系試圖插手資本營運的時候,這道堤壩擋住了官僚體系的願望。不過這堤壩能擋多久,李潤石也覺得沒有什麼信心。這不是官僚體系的道德問題,而是官僚體系,以及權力在試探著不斷擴大自己的領域。哪怕阻擋他們的是陳克,官僚體系也不會就這麼乖乖的停下試探。

李潤石說道:「除非是人民當家做主,人民對國家事務實施全面的監督。否則的話,我們都沒有辦法阻擋官僚主義奪取權力,官僚主義奪取權力很大意義上意味著封建制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