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起伏 第19章 關東之殤(十八)

9月5日,關押北一輝以及跟隨他的學生的警察局監獄牢房門外出現了一位中佐,他用稍帶輕蔑的目光居高臨下的看了北一輝一眼,然後對旁邊的軍人說道:「把他們放出來。」

北一輝本以為自己會把牢底坐穿的,沒想到這麼快就能被釋放,這倒是真的出乎他意料之外,更沒想到來釋放他的居然是一位陸軍的中佐。

「在下小畑敏四郎,北君你已經被釋放了。」小畑敏四郎中佐不怎麼友好的說道。

「小畑君,有吃的么?」這幾天北一輝等人每天只有半個飯糰,他和被一起關押的學生們可都餓壞了。

小畑敏四郎有點愕然,不過瞅著北一輝等人少氣無力的從牢裡面出來的模樣,他扭頭對勤務兵說道:「給他們幾個飯糰。」

和學生們分享了飯糰後,學生就地釋放,北一輝被小畑敏四郎給帶走了。這待遇還不算低,竟然有一輛汽車負責接送。

監獄固然可怕,然而監獄好歹內部還是正常的模樣。由於維持治安的軍隊與警察採取了高壓手段,抓到犯罪份子都是就地處決,並沒有什麼新罪犯被送進監獄。而原本監牢裡面的罪犯也都被拖出來在警察局外處死掉了,加上警察們也知道北一輝他們不是刑事犯,而是行事不周才被抓緊來的。在救災方面甚至還算是有點功勞,所以也沒有把他們怎麼樣。空蕩蕩的監牢中反倒不太難過。

北一輝離開監獄,進入眼帘的是滿是觸目驚醒的廢墟。地震的時候根本沒有心情去管那麼多遠處的事情,被抓的那天東京還在燃燒,火焰是一種異樣妖異的東西,即便是在火焰肆虐的時候,反倒給人一種生氣勃勃的感覺。現在焚燒東京整整三天的大火終於熄滅了,映入北一輝眼中的是火災過後的殘破。絕大部分曾經是建築物的東西都經過火燒後,彷彿一度存在的生命力被徹底耗盡,剩下的是那種特有的焦黑殘破。放眼看去,中高層建築消失的乾乾淨淨,整個東京的天空好像高出去好大一截。在低矮殘破的東京到處都是軍人與警察封鎖的滿是燒焦的各種東西的「街道」。儘管在車裡面看不太清楚,北一輝大概能夠注意到災民聚集區中的人一個個髒兮兮,臉色也很難看。回想起地震前東京那熱鬧的景象,北一輝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火焰的肆虐過去了,人類之間的殺戮卻沒有結束。北一輝見到不少頭上綁著布條的普通年輕人們押著好多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傢伙往災民聚集點去。本以為那是些盜賊之類的傢伙。但是多看幾眼後北一輝發現事情不對頭。日本青年們臉上的表情不是痛恨,而是一種說不出的興奮與扭曲,他們對那些繩捆索綁的傢伙拳打腳踢,趕牲口般把這些人往災民區那裡趕。路邊的軍人和警察竟然對此視而不見。

「那些是什麼人?」儘管第一次見到小畑敏四郎,北一輝還是忍不住問道。

「是朝鮮人。」小畑敏四郎冷冷的答道,神色間有種很不耐煩的感覺。

「抓這麼多朝鮮人幹什麼?」北一輝對此很是不解。

「北君,你現在不想想自己,關心哪門子朝鮮人。」小畑敏四郎更是不耐煩了。

「我有什麼好關心的。這個時候軍隊已經控制了東京,想怎麼對付我就可以怎麼對付我。關心這個有用么?」北一輝並不想在這等毫無意義的事情上花什麼心思。剛被關進監獄的時候,那位不知名的中佐說殺幾十人就殺了幾十人,所謂非常時期非常手段,那時候中佐命人把北一輝殺了也就殺了。

這下小畑敏四郎看向北一輝的眼神中也有了些敬意,即便不是日本軍隊這種崇尚武士道的組織,普通人也很容易對這樣實事求是的態度肅然起敬的。

汽車把北一輝送進了一個也不知道什麼地方的軍營,在一個人不多的地方北一輝被帶下來,卻見外面等著的竟然是岡村寧次。北一輝驚訝的時候,卻見小畑敏四郎驚喜的問道:「岡村君,你回來了!」

「受殿下之命去保護天皇,到了之後卻被人趕回來了。」岡村寧次平靜的答道。

命人把北一輝先帶進去,小畑敏四郎開始和岡村寧次在外面低聲進行著私下溝通。岡村寧次先問道:「外面怎麼大廝殺起人來。」

「是在殺朝鮮人。」小畑敏四郎答道。

「軍部就讓這麼干?」岡村寧次很是不解。他回來的時候見到的可不是這麼簡單的事情。上千名朝鮮人被好多青年團隊給趕到一起,百般嘲弄、污辱。然後進行所謂的「街道審判」後,推到地震倖存者面前斬首示眾。這可不是被燒死,而是被集體屠殺。作為日本人,岡村寧次能接受這種場面,不過不能理解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干。

小畑敏四郎與岡村寧次是「巴登巴登三鳥羽」同盟,所以也不瞞著岡村寧次。他低聲說道:「聽說是殿下的命令。」

地震後裕仁王太子立刻調集軍隊趕來災區維持秩序,通過福田正太郎將軍宣布實行軍法管制,隨即指責朝鮮人和社會主義者冒犯了神靈,導致了這場大災難的發生。下面的人深刻體會了「上意」,開始指責在日本的朝鮮人企圖趁火打劫。民間本來就有朝鮮人不敬日本神明導致天災的謠言,在這樣官方更加有效率的蠱惑之下,懼怕神靈的日本人信以為真。隨即開始對災區的朝鮮人大開殺戒。

岡村寧次這麼聰明的一個傢伙,瞬間就已經理解了小畑敏四郎所沒有明說的事情。大地震之後關東的陸路上的鐵路運輸與海上的航運運輸都已經中斷,短期內無法恢複供應。此時若是由政府全力命令救災,災民的不滿情緒就會全部指向政府。政府不是不想全力救災,而是真的辦不到。那麼找一個可以接受的替罪羊大開殺戒,一來緩解了民眾的情緒,二來還能通過這個行動找到那幫尚且有行動力的傢伙,把這幫公開殺人的傢伙控制住之後,減弱了災民鬧事的潛在隱患,還能恐嚇百姓。岡村寧次親眼見到兩起公開屠殺事件,每個場所都砍了上千號的人腦袋。日本人認為用活人血祭是非常有效的祭祀方法,岡村寧次觀察到不少日本人,特別是中老年人對屠殺本身並無興趣,但是對著堆積著上千具無頭屍體的場地默默念佛,大有做法事的意思。

對於裕仁王太子如此當機立斷的做法,岡村寧次是非常滿意的。主君若是昏庸無能優柔寡斷,下面的人固然有更大的行動空間,但是在關鍵時候往往會掉鏈子。裕仁在平時不太愛插手那麼多事情,頗能保持天皇該有的那種超然。但是在關鍵時刻還能做出正確選擇,這樣的主君是最令岡村寧次這等有想法的人喜歡。

「這次還要清除社會主義者么?」岡村寧次把朝鮮人的事情拋在一邊,詢問起小畑敏四郎說的另一個清除對象。

「已經開始抓人了。」小畑敏四郎答道。

「怎麼對付中國人?」岡村寧次問起了他比較關心的問題。

小畑敏四郎微微停頓了一下。中國和日本貿易往來幾千年,日本人已經習慣了中國人出現在日本。如果一定要造謠是中國人導致的天災,普通日本人心裏面也不會真的相信。軍部倒是很想拿在日本的中國商人出氣,可是又擔心這麼做會給中國人口實,中國立刻出兵攻打朝鮮的話就糟糕了。「我們把中國人都抓緊集中營,很快就要集中遣返。」小畑敏四郎答道,「軍部的意思是準備命人告訴中國人,他們最好能夠禮尚往來。」

「準備讓北一輝去么?」岡村寧次問道。

「不讓他去的話,他就死定了。我覺得這時候還不是讓北一輝死的時候。」小畑敏四郎答道。

安排很合理,岡村寧次也就不再詢問此事。小畑敏四郎問道:「岡村君,這次殿下有沒有對你委以什麼職務?」

岡村寧次答道:「軍部命我到軍管司令部宣傳情報部,負責戒嚴期間的新聞檢查。」

「那岡村君有什麼打算?」

「我想去朝鮮。」岡村寧次異常堅定的答道。

小畑敏四郎微微吸了口涼氣,朝鮮現在是日軍軍人最不想去的地方,連綿不斷的戰鬥,看不到頭的圍剿。爬山頭,過老林。日軍在與朝鮮游擊隊的戰鬥中打得極為艱苦。沒想到岡村寧次竟然想到別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去。

「我等既然立志報國,那就理所當然要承擔起責任來。如果沒有功績的話,無論如何都不會得到殿下真正信賴的。」岡村寧次沉穩的答道。

「我明年就會去陸大當教官。所以今年一定會儘力幫助岡村君。」小畑敏四郎答道。

「多謝!」岡村寧次心裏面一陣輕鬆。儘管是去朝鮮那鬼地方,但是岡村寧次此時已經是大佐,也就是說去了就會當聯隊長。當上聯隊長,再有一定功績之後,調回陸軍部進修,接著就有可能當上將官。現在崗村已經得到了裕仁的青睞,在提升將官這倒門檻上算是「上頭有人」。在日本軍隊裡面,大家都賊精,即便朝鮮是龍潭虎穴,若是牽扯很可能給別人鋪平道路的關鍵時候,設下絆子再平常不過。小畑敏四郎的父親是小畑美稲男爵,1904年陸軍士官學校16期軍優等,1914年陸大23期軍刀組畢業。他能儘力幫忙的話,這些事情就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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