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走向 第113章 崩潰(一)

「鄭兄,有沒有大總統的消息?」同僚低聲問道。

「大總統吉人天相定然沒事。」鄭文傑模稜兩可的說道。儘管臉上露出了一絲惴惴的神色,鄭文傑心裏面卻對面前的同僚大為鄙夷。說話的這人從來是一心撈錢,根本沒有關心過袁世凱的生死。到了這時候反倒表現的如此焦慮,實在是滑稽。

「吉人天相,是,是。大總統的確是吉人天相!」鄭文傑的同僚連連點頭。

目送同僚離開,鄭文傑的目光忍不住落在了陸軍部情報處裡頭那位人民黨情報員的身上,只見情報員神色如常,不吭不喘,埋頭工作。若是平日里這麼做也沒什麼,現在陸軍部裡面一片慌亂中反倒顯得此君頗為另類。瞅瞅人民黨的人,再瞅瞅北洋這幫,鄭文傑不能不感到喪氣。

收回心思,鄭文傑開始整頓文件。別看當下北洋也就龜縮在北京城內,這文書情報的事情看似比以前更多。守城各軍根本也不願意到陸軍部挨罵,所以往來通訊都是靠文書。到這時候才知道事事請示,鄭文傑感到格外的喪氣。

「劉勇,你來一下!」王士珍的親兵在情報處門口喊道。人民黨情報員有著「劉勇」這個普通的名字。鄭文傑也不知道這是真名還是假名。不過這些日子劉勇因為做事穩定,頗受王士珍青睞。即便是知道這個小內幕,每次王士珍傳喚劉勇做事的時候,鄭文傑心裏面都有些很不舒服的感覺。

劉勇站起身跟著王士珍的親兵進了王士珍的辦公室,從得到北洋軍在山東大敗開始,到現在也不過十來天,王士珍原本花白的頭髮幾乎全白了。臉上的皺紋更是如同刻刀刻出來的一樣,原本就已經極為蒼老的容貌看上去更老了十歲。

「劉勇,你把這份手令交給第二軍軍長路錦。」王士珍命道。

劉勇接過文件卻沒有離開,他坦然問道:「王公,您今天不去看望大總統么?我聽說大總統已經昏迷了兩天。」

「唉……」王士珍微微嘆了口氣,但是這意氣消沉只持續了片刻,王士珍立刻警覺的盯著劉勇,厲聲問道:「這是誰告訴你的?」

「在下是人民黨的情報員。這消息倒不是從北洋這裡得到的。」劉勇直截了當的答道。

此時室內只有王士珍與王士珍的親兵,聽到劉勇自承家門,親兵立刻抽出了腰間的手槍。但是劉勇根本不為所動,他笑道:「能否等我先把話說完,這位兄弟再動手?」

親兵一愣,他根本沒想到劉勇竟然如此有膽色,王士珍卻沒有親兵那麼激動,他上上下轄打量了劉勇一番,冷笑道:「劉勇你還真有膽量啊。」

「把門關上說話吧。」劉勇建議。

王士珍胸口微微起伏著,若不是局面到了這個地步,若不是劉勇明確無誤的說出了袁世凱的身體狀況,王士珍其實根本不想和劉勇說一句話。可此時王士珍恰恰需要的是情報,特別是人民黨的情報。能讓劉勇自承身份,想來人民黨的確有話要對王士珍說。

「玉柱,你去門口守著。」王士珍命道。

親兵自然不肯這麼做,不過王士珍又命令了一次之後,王玉柱才服從了命令。

劉勇穩穩噹噹站在王士珍面前,他說道:「王公,這次我奉命向您遊說件事。您知道,建立國家大圖書館,國家博物院,國家資料館,這其實最初都是我們人民黨陳主席的提議。咱們中國所崇拜的不是神仙,不是來世,而是咱們中國的歷史。太史公著史記,名垂清史。文天祥的《正氣歌》裡面,在齊太史簡,齊國一千多年前就灰飛煙滅。這齊太史到底什麼姓氏,我們已經不可考。但是他們的事迹不僅千年後的我們知道,再過一千年,再過一萬年,只要中國還在,他們的名聲與文字,他們書寫記錄的歷史還會繼續流傳下去。」

王士珍靜靜的聽著,雖然對這話大感驚異,但是王士珍已經有點猜到了劉勇帶來的到底是什麼消息。

「王公,現在北洋覆滅近在眼前。就算是我們人民黨贏了,我們也不可能千秋萬代的留存下去。這不符合歷史規律。但是,中國的文物典籍,卻是有可能千年萬年的流傳下去的。所以我們陳主席讓我向您請命,這北京城的金銀財寶我們都不在乎。若是有破城的這一日,我們肯請王公能夠守護好國家大圖書館,國家博物院,國家資料館,還有皇宮。這皇宮以後我們要改造成故宮博物院。這是我們中國的文化財富,我們不敢求王公投誠我們人民黨。但是只要王公能保護好中國文物典籍,陳主席保證不把王公當戰犯,而且以後國家大圖書館,國家博物院,國家資料館,故宮博物院門口立碑,介紹它們歷史的時候,定然將王公的功績鐫刻其上。只要中國不滅,王公的功績一定可以千秋萬載的流傳下去。」

雖然從沒想過名留青史,特別是眼前的局面下作為敗軍之將名留青史更是一個笑話了。可王士珍聽了劉勇帶來的消息之後,內心還是忍不住震撼了一下。作為一名情報人員,劉勇現在在陸軍部的作用可是大的很。人民黨拋棄這麼一個重要的情報員,也不可能是那麼甘心的。現在他們的確這麼做了,而且不是為了勸降,也不是搞刺殺。而是為了文物典籍。這不能不讓王士珍感到人民黨的誠意。

但是,一旦答應了人民黨的條件,王士珍就不可避免的成為了北洋的叛徒。為了袁世凱,王士珍違心的當了一次滿清的叛徒,難道人踏上了叛徒這條道路之後就只能繼續走下去么?這是不是一種報應呢?王士珍痛苦的想。

劉勇沒有催逼,只是靜靜的等待著。即便王士珍平日里神色自若,當下痛苦與焦慮的神色終於不受控制的在臉上浮現。過了一陣,王士珍問道:「若是我不答應呢?」

「若是王公不答應,或者是答應了卻不去做。文物典籍的命運且不去說,在下我肯定是活不成的。陳主席倒是向在下保證,到時候直隸正定牛家莊的王姓成員結局不會太好。而且城東門的百姓裡面,也會有些騷動。更重要的是,到時候搶東西的定然是北洋軍。王公知道,我們人民黨優待俘虜。不過對於禍害百姓的,我們人民黨絕不放過。到時候只怕北洋軍這十幾萬兄弟都活不了性命。所以王公,哪怕是為了這北洋的兄弟,還請您能夠以國家為重。」

劉勇說的簡單直率,王士珍臉部卻忍不住抽搐了幾下。隸正定牛家莊是王士珍的祖籍,至於東門外一度是王士珍和他姑母居住的場所。陳克這是很含蓄的威脅王士珍要「禍及家人」的。至於槍斃搶掠的北洋軍,王士珍自然知道人民黨到底是以什麼名義在各地大肆屠戮舊上層。這種暴虐無恥的形象,在王士珍心裏面出乎意外的與陳克很相符。

王士珍本人是個人才,他早就知道,做事的人無論做了什麼,無論做到了或者沒做到,別人的評價都是惡意批評。與其他北洋諸將不同的,王士珍對於所謂虛名的事情並不在意。王士珍感覺陳克也是這麼一個人,若是不能殺一儆百,陳克想保護文物典籍的事情只怕根本推行不下去。

四天前袁世凱得知騎兵旅在北京城外覆滅的消息,當時就氣昏過去。好不容醒過來,就知道了第二軍幾乎全軍覆沒,這次袁世凱倒是強拖病體不休不眠的忙了一天,凌晨四點多,袁世凱再次昏厥過去,到現在都沒清醒。上上下下的人,現在都把袁世凱的病與慈禧當年的死亡聯繫起來。將領們一個個膽戰心驚,哪裡還有心思與人民黨作戰。

原本袁世凱陷入病危,哪怕是下策也得趕緊選出接替者。問題是現在沒人願意出來,若是袁世凱康復了,那這個臨時接替者肯定沒好下場。袁世凱若是就此一命嗚呼,這位接掌者同樣不會有好下場。

北洋說是文官政府,真正能指揮的還是各大督軍。徐世昌貴為內閣總理,地位只在袁世凱之下。其實反倒沒有接掌權柄的可能,北洋諸將裡面都把王士珍視為首領。王士珍原本就不是為了地位,僅僅是為了對袁世凱的忠誠才繼續當官。他對此實在是不勝其煩。特別是徐世昌與段祺瑞整日里不管政務軍務,而是跑去各國公使館哀求外國駐京的軍隊出兵,這舉動讓王士珍從心裏面感到厭惡與憤怒。

劉勇說的這些本來無關地位,但是王士珍卻看到了另一個選擇。如果袁世凱不在了,王士珍能夠與人民黨媾和,至少是體面投降的話。北京能保住,北洋的兄弟們也能保住性命。王士珍覺得這就算是對袁世凱以及北洋同袍們盡到了自己的義務。

想到這裡,王士珍對劉勇冷冷的說道:「你先去外面坐著吧。」

鄭文傑自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既不可能詢問劉勇,也不想去詢問劉勇。所有疑問都只能埋在心裡頭。現在是戰爭中,不過軍官們只是輪流值班,或者說該溜走的還是要溜走回家的。若不是人民黨徹底封鎖了北京城,只怕相當一部分軍官都會帶著家人溜出北京也未嘗可知。

下午時分,鄭文傑準備回家吃飯。卻見平素里關係不錯錢定初湊過來低聲說道:「老鄭,晚上一起喝酒去吧。」

「喝酒?」鄭文傑差點罵出聲來,到時候還有心思喝酒?不過轉念一想,此時能喝酒倒也不錯。鄭文傑低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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