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走向 第9章 騷亂(九)

1913年1月2日。

「天上又下紙片啦!天上又下紙片啦!」小孩子的歡呼聲在開封的街頭快活的響起。這是人民黨每兩天一次的空投傳單時間。飄飄洒洒下來的紙質量不錯,上面印刷著有趣的消息。看完之後胡窗戶,或者乾脆當作擦包紙都挺適合,所以大人小孩都出來撿。

張鎮芳木然坐在河南都督府的大堂裡面,偶爾有幾張飛機拋灑的紙片飛進都督府大堂前的院子裡面,張鎮芳前幾天還會命人把紙片收起來燒了,現在他根本無動於衷。該傳播的消息早就傳播的足夠廣,再有什麼新消息都不可能讓局面變得更壞。張鎮芳也就懶得搭理。

人民黨的強悍張鎮芳是知道的,不過他曾經以為人民黨也是人,即便是強悍也會有一個限度。更何況人民黨畢竟是遠道前來河南,強龍不壓地頭蛇,在人生地不熟的河南,人民黨的強悍先得大打折扣。

然而現實總是比想像還離奇,首先是人民黨能在天上飛的武器嚇傻了北洋軍。這高高在天空飛行,而且能夠向地面上扔炸彈的武器徹底嚇倒了北洋軍。半個多月前的那場轟炸一次炸死炸傷了二百多北洋軍士兵。若是戰場上槍打與炮轟,即便有死傷,好歹北洋軍也能同樣對人民黨槍打與炮轟。現在是一邊倒的挨打,北洋軍士氣遭到了可怕的挫傷。

段芝貴不說整頓軍紀,轟炸後的當天下午立刻跑來向張鎮芳要錢。他一個勁的說沒錢穩不住軍心。張鎮芳哪裡有錢給他?只好把段芝貴勸走。

又隔了沒幾天,人民黨的飛機就開始往開封城裡面撒傳單。傳單中指名道姓的將歸德府稅警貪污稅糧的事情給公開一番,並且質問張鎮芳到底在裡面貪了多少?最可怕的則是人民黨在傳單裡面還告知北洋軍官兵,當下開封城中沒有銀子,北洋軍或許不用餓肚子,卻要在沒有餉銀的局面下為北洋政府盡忠啦。

北洋軍立刻群情激憤,段芝貴每天都跑來張鎮芳這裡要錢。張鎮芳對段芝貴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卻根本沒有作用。段芝貴油鹽不進,反反覆復就一句話,「不給錢,北洋軍就會嘩變。」

到了12月24日,北洋軍突然棄了城防,在河南都督府門外集結,要求張鎮芳發放餉銀。張鎮芳被嚇壞了,都督府外面人聲鼎沸,張鎮芳命親兵前往勸說,外面的北洋軍根本就不尿這一壺。

「你算老幾啊!」

「讓張鎮芳出來!」

「把張鎮芳貪污的軍餉交出來!」

這些放肆的喊叫聲越過都督府的高牆,在裡面都能聽的清清楚楚。

又折騰了一會兒,外面的喊叫聲就變成了「不給兄弟們錢,就是要把兄弟們餓死!」「進去搶他們!」

張鎮芳可是嚇壞了,如果一群亂兵衝進都督府,那就不是僅僅是搶錢,只怕連張鎮芳的性命都保不住。

好歹段芝貴此時出現了,他先是阻止了北洋軍,又進了都督府再次向張鎮芳要錢。不得已,張鎮芳給了段芝貴三十萬銀元,才算是勉強平息了這次的騷亂。不過此事河南的錢庫中也就剩下了不到二十萬銀元。偌大一個河南省的錢庫,甚至沒有張鎮芳私人家裡面的錢多。這不能不讓張鎮芳感到了絕望。

在昨天,段芝貴卻開始調集人馬,徵集火車,要帶著北洋第二鎮前往安陽。張鎮芳詢問段芝貴為何要棄城而逃,得到的回應居然是「此乃軍事機密,若是張都督有意見,可向大總統詢問。」

面對張鎮芳的詢問,袁世凱的回覆則是,「安陽情況緊張,需要調第二鎮鎮守安陽。河南防務,可由張鎮芳自己協調。」

眼見自己成了棄卒,張鎮芳徹底絕望了。當下河南不缺兵,稅警部隊,加上各地組建的地方新軍,加起來也得有四五萬之多。不過這都是紙面上的存在,這些部隊大多都是新組建的部隊,士兵從未接受過正規軍事訓練,連武器裝備都沒有配齊。讓這幫烏合之眾與擁有飛機大炮的人民黨作戰,張鎮芳沒有任何信心。

面對當前的局面,張鎮芳心如死灰,連試圖挽救一下的打算都沒有了。張鎮芳甚至自暴自棄的想,人民黨好歹是「敵人」,若是抓住張鎮芳總得禮遇一下。若是落入北洋軍的手中,天知道會遇到什麼悲慘的局面。

兩害相較取其輕,現在逃回北京的話只會被袁世凱治罪。棄了開封城跟著北洋軍一起到安陽,也只會被段芝貴不斷勒索。只要人民黨和北洋還沒有徹底撕破臉,那麼人民黨就不能對張鎮芳兵戎相見。那麼事情還有餘地。所以經過一番思想鬥爭,張都督乾脆就不再煩惱,他喊道:「來人,給我沏壺茶。」

北洋軍跑的很快,原本張鎮芳以為半個月才能撤退完畢的北洋軍,卻沒想到北洋軍一面收拾自己的裝備,同時在開封城中大肆搶掠。卻能夠六天不到就坐著火車跑去了安陽。面對城中的哭喊聲,乃至零星的槍聲,張鎮芳是裝作聽而不聞的。他就坐在都督府的大廳裡面慢慢的品茶。都督府大門緊閉,任誰敲門也不開。

第七天早上,一隊人民黨的騎兵就進入開封,封鎖了河南都督府的大門。到了下午,大隊人民黨部隊蜂擁而至,徹底佔據了整個開封。

讓張鎮芳為袁世凱自殺殉國當然是不可能的,如果有這種愚忠,張鎮芳大可為滿清殉節。不過張鎮芳也沒有準備投降,既然已經跑不掉,他就大大咧咧坐在空無一人的都督府大堂上。準備等人民黨的部隊衝進來,他就痛斥人民黨的胡作非為。

人民黨部隊把都督府大門打開,然後正大光明地走了進來。張鎮芳的痛斥剛開始沒多久。幾個人就把張鎮芳給拖去了後院裡面,找了個沒人的房間,行刑官們默不作聲的給張鎮芳上了一通刑。夾棍、指夾、老虎凳、辣椒水,這麼一通體罰結束之後,涕淚橫流的張鎮芳又被拖回到大堂上按坐在原本的太師椅中。

一份文件放在張鎮芳面前,筆墨也給張鎮芳準備好。上面卻是河南全新的政府人員名單。原先的河南民政長是由張鎮芳兼任的,現在河南民政長則是柴慶國,其他職位全部是張鎮芳不認識的一群人,想來是人民黨的幹部。不過在這一系列名字中,張鎮芳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河南稅務局局長居然是朱丹陛。

「朱丹陛何時投靠了人民黨?」張鎮芳冷笑著問。想起朱丹陛當時拍著胸脯保證去炸毀人民黨的軍火庫,張鎮芳就怒火中燒。

「趕緊簽。」人民黨的刑訊官說道。

張鎮芳拒不簽署。行刑官沉默不語的等了十分鐘,就把張鎮芳拖去後院繼續上刑。除了行刑官們還是沉默不語之外,刑罰和上次完全不同,放了冰塊的水刑,用了手搖電話機的電刑,張鎮芳又嚎叫了一個多小時。再次被拖回都督府大堂。

儘管這次還在猶豫,張鎮芳依舊拒絕簽署。刑訊官這次掐著表等了三十分鐘,才把張鎮芳拖去上刑。

從1月8日到1月9日,河南都督府的後院每隔一段時間就響起張鎮芳的高亢的歌聲。儘管張鎮芳到了後來已經嚎叫著「殺了我吧!」「讓我死!」可刑訊官們依舊一言不發,掐著表認真完成了各項工作。

必須承認,這些工作是非常有效的,張鎮芳腳踝腫的跟小腿一樣。渾身受刑的地方已經油光水亮,但是無一處破皮。行刑官們還通過延長每次行刑時間間隔來保證張鎮芳不會猝死。

到了1月9日中午,張鎮芳終於屈服了,他顫抖著手簽了自己的名字。

「蓋印!」行刑官用冰冷的聲音說道。

大印就在張鎮芳手邊,有人幫他沾好印泥。張鎮芳給委任狀上行了印。從法律上,人民黨的成員就正式成為了河南各個主管部門的官員。因為精神緊張,張鎮芳剛用完印,腦袋往前一垂就昏了過去。

等張鎮芳醒來的時候,他也不知道是何時。反正疼痛、酸痛、灼痛、麻癢,麻木。各處受過刑的地方的感受幾乎完全不同。可是稍微一動,各處的痛苦感覺要麼加倍放大,或者乾脆就轉換了一種痛苦的感覺。艱難的呻吟一聲,試圖坐起來的張鎮芳就倒回床上。此時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在自己的卧室裡面。

聽到動靜,房門打開了,人民黨的軍人進來看了看又出去了,過了片刻,一個穿白大褂的人走了進來。張鎮芳看這人的服飾,倒像是一名西醫。

「張都督,在下是軍醫,負責你的身體健康。」醫生說完就開始給張鎮芳檢查各處受刑的部位。

檢查了一通,軍醫說道:「沒有傷筋動骨,半個多月就能好起來。」

張鎮芳突然感到一種羞恥感,只是半個月就能好的刑訊,張鎮芳就承擔不下來。不過這種羞恥感又讓張鎮芳渾身一顫,種種刑訊的回憶也回到了張鎮芳的腦海中。那種種酸麻痛癢,以及受刑中那徹底絕望的感受,又頃刻把羞恥感驅逐的無影無蹤。

「你們到底要怎麼樣。」張鎮芳虛弱的問醫生。

「北洋軍剛掠奪完開封,我們正在恢複秩序,幫助受害群眾正常生活。你問我們要怎麼樣?我們還想問你想怎麼樣呢?」醫生冷冷的答道。

「若不是你們人民黨在河南胡作非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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