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走向 第8章 騷亂(八)

袁世凱再也沒有一個月前剛得知人民黨公布土改綱領的輕鬆。一切和他設想的都大不相同,首先各地地主士紳並沒有站出來反對陳克。因為大部分地方上的地主士紳由於信息封閉,根本不知道人民黨發布了這樣的政治宣言。至於得知了這宣言的地方議員,也沒有感到太過於恐懼。他們的態度比較簡單,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只要袁世凱大總統在北洋的地盤上不高土改,人民黨在人民黨的地盤上搞土改,這有什麼可怕的呢?

這種想法恰恰戳中了袁世凱的死穴,因為袁世凱的本意是通過恐嚇地方士紳來強化他的統制,增加稅收,提高軍力。地方上士紳所追求的是降低稅收,至少是轉嫁稅收。儘管看到袁世凱在各類報紙上大肆寫文章反對人民黨,士紳們談及此事,只用一句「大總統難道還打不過只有四省之地的人民黨?」北洋的支持者們就無話可說了。

是啊,北洋名義上是中央政府,又佔據了整個北方十幾個省,人民黨到現在還只有四個省,以地盤、人力、物力,怎麼看北洋都不該害怕人民黨。如果袁世凱不害怕,地方上的士紳有什麼好怕的?袁世凱當然不能說自己害怕人民黨,更不能說自己打不過人民黨。所以士紳們是把人民黨的宣傳當作茶餘飯後的談資來看待的。

至於城市裡面的知識階層,反應就更加微妙些。那些真正知道北洋不是人民黨對手的,對此不置一詞。至少有一半的則是對人民黨破口大罵的,還有一部分自以為「為國為民」的,一邊罵人民黨,一邊卻因為與士紳的關係,提出「輕賦斂、減稅收」的建議。他們的觀點是「人民黨是萬惡不赦的大壞蛋,連大壞蛋都知道減輕賦稅,那麼作為正義代表的北洋中央難道還不如人民黨這大壞蛋么?」

還有一部分知識分子的態度更讓袁世凱火大,他們竟然拐彎抹角的認為人民黨這麼干也不是多麼離譜的政治思路。畢竟均田地也是一部分知識分子心中的理想政治措施。

總的來看,在人民黨沒有直接對北方動手的當下,北洋不僅沒有同仇敵愾起來,反倒因為袁世凱莽撞的宣傳操作引發了內部的紛爭。

「菊人,其他各省都有什麼反應?」袁世凱向徐世昌問道。

「大總統,其他各省暫時沒有什麼反應。」徐世昌無奈地說道。他本以為各省會立刻表示對人民黨的強烈反對,可是除了北洋各省之外,其他省份即便有些人在報紙上寫文章抨擊人民黨,各省政府都一言不發。現在徐世昌終於確定了各省政府的心態,那就是等著看。既然北洋擺明了要挑頭對付人民黨,各省即便是有話要說,此時也不會公開表態了。畢竟當下的謠傳中,人民黨與北洋袁世凱有密約,各省都認為北洋與人民黨某種意義上是穿一條褲子的。就算是鬧起來也屬於內訌。在對付各省的時候,這兩家只怕照樣會聯起手來。

袁世凱對此也是心知肚明,他一度認為人民黨是怕了自己的實力與政治影響力,陳克對自己的能力信心不足,不得不支持袁世凱。現在他才明白,陳克打一開始就沒安好心,袁世凱其實是被陳克給坑了。聯省自治的體制下,袁世凱固然得到了地位,卻被束縛了手腳。作為大總統得扛起天下的責任來。陳克則是一身輕鬆埋頭自己發展。想到這裡,袁世凱油胖的臉上兩道眉毛已經緊緊皺起。

「大總統,我想去拜訪一個人。」徐世昌試探著說道。

「何人?」袁世凱隨口問道。

「我當翰林的時候有個朋友,名叫李鴻啟。雖然從不試圖做官,但是見識的確不一般。」

「李鴻啟?我怎麼好像聽說過這個名字?」袁世凱問道。

「他是尚遠的老師,據說陳克對他也頗為敬重。」徐世昌解釋道。

聽了這個履歷,袁世凱只是平靜地說道:「菊人想去看誰當然可以去,這種事情你也告訴我,豈不是耽誤了菊人你的功夫。」

「我只是想讓此人給我分講下當今局勢而已。」徐世昌連忙解釋道。

「當今局勢?」袁世凱只是重複了一句卻沒有繼續說下去。當下局勢只艱難遠超出袁世凱的想像之外,既然陳克與尚遠都對李鴻啟如此敬重,想來這位老先生也該有兩把刷子。只是這李鴻啟會真心給北洋效勞,來對付自己的弟子么?想到這裡,袁世凱說道:「菊人想怎麼對待這位李鴻啟,自可去做。你當下是內閣總理,想給他請他做官也只是一句話的事情。這些事情你自可做主。」

徐世昌就怕有人在背後說什麼流言,見袁世凱如此說,他也放下了心。

備車備禮,徐世昌沒有大擺排場,而是和走訪老友一樣一身便裝去了李鴻啟那裡。徐世昌當年考上了進士之後在翰林院坐了十年冷板凳。若是說當時心裏面沒有煎熬,那就是說笑而已。在艱難的日子裡面結識了李鴻啟後,徐世昌覺得找到了可以真正談心的朋友。後來徐世昌一路高升,也不在北京居住。不管徐世昌如何發達,李鴻啟始終沒有主動照過他。這份堅守與自持也令徐世昌感到欽佩。

除了頭髮白的更多些,李鴻啟看著沒什麼變化。對待徐世昌的態度也根本看不出是十幾年未見的疏遠驚訝的模樣,反倒和徐世昌昨天剛來這裡串過門般的親切簡單。

到了堂屋坐下,徐世昌笑道:「李兄,二十年前我在翰林院坐冷板凳,你開導我說,人生乃是先做事,後又結果。所以既然在翰林院做這板凳,就得有把板凳坐穿的念頭,坐這冷板凳本身就是我當時的正事。自從得了李兄開導,我在翰林院裡面耐下心讀書,後來終於有了機會。每每想到李兄的指點,我都不勝感激。」

李鴻啟也笑道:「能坐得住這冷板凳就自然坐得住,坐不得這冷板凳自然坐不住,那是徐兄自己能坐的住。與我何干?」

徐世昌見李鴻啟根本沒有套近乎的意思,他所幸單刀直入的正色說道:「李兄,當年我能坐得住,現在我又坐不住了。還望李兄能看在當年的情義上開導我一番。兄弟我的確是走投無路了。」

李鴻啟停了一陣才歉然說道:「徐兄,我這一生沒有做過官,也不打算做官,只是個授課糊口的書生。你們政府的事情我沒幹過,所以我也不懂。實在是幫不了徐兄。」

徐世昌連忙擺手道:「哎!李兄不懂做官,卻懂得怎麼教人做事。我這次來求李兄的乃是做事的法子,與做官毫無關係。李兄善教後輩,對同輩卻不免有些厚此薄彼了。」

李鴻啟當然能聽得出這話裡面威脅的味道,他思忖片刻才說道:「我授業恩師喜歡黃老之說,他教我之時只講一件事,有因必有果,所以這結果是求不來的。當年徐兄在翰林院覺得懷才不遇,可你是進士,進翰林院本來就是進士的事情。我這個沒有功名的人想進還進不去呢。徐兄你在翰林院就做你翰林該做的事情就行了。當下你是內閣總理,那就做內閣總理當作之事不就行了?這還有什麼好講的。」

「可我當下恰恰是不知該做什麼。我所設想的事情,沒有一件能辦的到,更別說辦的好。為了此事我幾乎天天夜不能寐。還望李兄能夠幫我指條明路。」徐世昌答道。

「內閣總理當然是夜不能寐了,天下這麼多事要你決斷,你若是每日里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事,那是說書人講給市井百姓的話,當不了真。我沒當過官,自然不知道這做官的規矩。不過我覺得全力以赴,夜以繼日尚且不足,這才是內閣總理的常態吧。」

聽了李鴻啟開導的話,徐世昌有些無語了。這些話他當然懂,這話也真的是有道理的,可這些偏偏是徐世昌最不想聽的,見李鴻啟始終不肯說出關鍵,徐世昌所幸把話給挑明了,「李兄,你教出來的徒弟當下在南方稱王稱霸橫行不法,卻不知李兄怎麼看他們是如何做事的?」

李鴻啟無奈地笑了,「徐兄,他們在南方是努力做事,這些做出來結果在你看來是稱王稱霸橫行不法。那些娃娃心中根本就沒這麼想過,他們只是在做事,每天都在做事而已……」

徐世昌再也忍耐不住,他打斷了李鴻啟的話,「李兄,你不要再說什麼我要做內閣總理當作之事。我知道我當作事,只是不知道具體當作什麼事。我這次來是真心求教,請李兄千萬不要再敷衍我了。」

李鴻啟知道,如果自己還想在北京待下去,就一定得讓徐世昌比較滿意才行,不得以,他也只能實話實說了,「徐兄,南方的娃娃們所做的其實就兩件事,富國、強兵。就我看,北洋倒是也想富國強兵,可所做的卻是摟錢、養兵。滿清兩百多年的舊制始終不能富國強兵,他那套東西在當下無用,所以覆滅了。若是北洋整日用著滿清的法子,還想著自己能夠富國強兵,那不是自欺欺人么?」

徐世昌微微點頭,這話倒是直接點出了當下的要點,「我們當下不斷派人出國考察,學德國、學日本、學法國、學美國。試圖以洋為師,興復中華。可當下的局面實在是艱難。」

「徐兄,你們不是要學洋夷,乃是要學洋夷的成功,那只是屠龍術而已。人說殺豬殺頭沙屁股,各有各的殺法。但凡行事必有利有弊,能利大過弊已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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