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黨並起 第176章 衝突的前奏(一)

評功工作不僅僅是部隊,在徐州開設的幹校也參與了挖掘工程。幹校中有十幾名日本同志,還有一個貨真價值的編外人員。他就是來「考察」的北一輝。

到了春節前評功結束,北一輝也得到了自己的那份獎品。兩條針織毛巾,兩個牙刷,一個引著鐮刀斧頭標誌的搪瓷茶缸,還有四塊顏色是淺黃色,質地細膩,看上去就讓人喜歡的肥皂。北一輝躺在自己的鋪位上,把肥皂湊到鼻子邊深深的聞了一下,那股混合著一種刺鼻味道的香氣令人精神一震。放下手中的肥皂,北一輝稍顯煩躁的坐起身來。

最近的消息實在是令北一輝心煩意亂。他剛到消息,就在不久前的1912年1月24日,幸德秋水等12人被施以絞刑。在日本轟動一時的「大逆事件」終於划上了句號。

1910年5月下旬,日本長野縣明科鋸木廠的一工人攜帶炸彈到廠,被查出。日本桂太郎內閣以此為借口鎮壓日本的社會主義運動。同年6月,日本當局開始對全國的社會主義者進行大肆逮捕,並封閉了所有的工會,禁止出版一切左翼書刊。從1910年底到1911年1月,對被捕的數百名社會主義者進行秘密審判,誣陷日本社會主義先驅幸德秋水等26人「大逆不道,圖謀暗殺天皇,製造暴亂,犯了暗殺天皇未遂罪」。經大審院一審即終審的特別判決後,於1911年1月18日宣判幸德秋水等24人為死刑,另外兩人為有期徒刑。

在這個時代,處決政治犯被公認為是一種政治惡行。在巴黎、倫敦、舊金山、紐約等地,左翼群眾召開了抗議集會,並向日本駐外使館寫信抗議。在日本本國和世界輿論的譴責和壓力之下,大審院被迫以天皇的名義將死刑中的十二人減為無期徒刑。但幸德秋水等另外十二人卻維持原判。

美國方面對日本的這個做法相當的反對,日本不敢得罪自己最大的出口對象,所以日本政府還玩弄了一個陰謀,故意拖了一年。美國人的注意力總不可能持續不斷地放在日本政治犯身上,等外界風浪平息之後,日本政府悄無聲息的對幸德秋水等十二人施以絞刑。

北一輝也是日本政府裡面掛名的「異議分子」,與社會主義者關係也不是特別親密,加上他當時不在日本國內,算是躲過了這一劫。但是在日本政府和這些社會主義者之間,北一輝無疑是支持社會主義者的。得知幸德秋水等人被殺,北一輝的情緒十分低落。

「一定要讓這些人償還血債!」他恨恨地想道。

可光在這裡發狠是沒有用處的,北一輝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中國革命之上。對日本明治維新徹底失去信心之後,北一輝期待中國革命能夠開創出一條全新的道路。在中國革命取得全面勝利之後,北一輝身為「帶路黨」,引導這股強大的革命力量推翻日本當前腐朽的門閥統治,創立一個真正公平正義的日本國。為此,北一輝堅定的支持同盟會的革命,希望完成中國革命之後,進而解放日本,構築對抗歐洲人的亞洲聯盟。

即便是最早看重的同盟會已經沒有前途,北一輝也沒有失去信心。他試圖在更加強大的人民黨這裡學習革命道路。到現在,北一輝並不能說失望,他只是感到一種焦慮。

人民黨的革命理念中有著北一輝即為贊同的「反帝反封建」的核心綱領,有著追求社會公正的堅定路線。這都沒錯,但是在實踐層面上,人民黨有一種說一套做一套的風格。根據北一輝的觀察,人民黨的所有精力,至少是絕大多數精力都在建設更強大根據地的實踐層面上。身為中國革命的旗手,人民黨重實踐,輕言辭。對外表現出的是強烈的功利主義,而不是強烈的革命態度。這讓北一輝極為訝異。

更大的刺激則是人民黨的內部教育,「國家是階級統治的工具」「法律是統治階級意志的體現」「根據地中的統治階級是廣大勞動者」,在北一輝看來,這些洗腦般反覆強調的理念,不是要推翻一個專制的政府,而是要用一個更加專制的政府對現在存在的專制政府取而代之。這令他十分不能接受。

心情紛亂之下,北一輝又拿起肥皂湊在鼻子下面深深吸了一下,鹼性物質的刺鼻味道讓北一輝精神振奮了一點。他不是沒有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根據地的生活絕對不能稱為惡劣。這些獎勵品以及每日里堪比日本大門閥的飯菜,不談薪酬的話,即便是日本海軍軍官生活也不過如此而已。

不過這與北一輝的希望大相徑庭。他想在人民黨這裡學到的是如何建立一個強大的革命政黨,可是幾個月以來,他學到的最多的則是如何從事實際工作。對已經建立起政權的根據地來說,這或許是可行的。人民黨對於「喚醒廣大勞動群眾」可以說花費了極大的心思。陳克堅定的認為,統治階級本身的特點之一,就是學會如何管理自己,學會認清社會本質。

幹部學校培訓之一,首先就是讓幹部們能夠認清社會現狀,學會如何組織勞動生產。在這次挖湖工程中,幹校全部上陣。北一輝本以為學習組織勞動生產是學習怎麼「組織群眾去勞動生產」,他萬萬沒想到,這是讓幹校學員們自己通過勞動來學習怎麼組織學員們搞生產。

搞生產有多累,北一輝以前並不知道。他當年決定參加革命,為了籌集資金,北一輝可沒有去投身勞動生產,而是參加了幫會,靠收保護費,勒索有錢人,弄到了啟動資金。人民黨搞生產的做法,北一輝倒也想過,不過這種來錢慢的思路,他當時就給否決了。

既然想學習人民黨的組織,北一輝只好學著勞動。所謂勞動根本不是一群人在一起商量怎麼能幹的更好,而是一群人先拎起工具,埋頭下去刨坑挖土。手會磨破,解放鞋的橡膠底再把滑,天冷也會凍出凍瘡來。

很多問題的解決之道讓北一輝覺得簡直「不人道」。例如想解決手上摸出的血泡,唯一辦法就是等血泡破了之後磨起繭子,這就能解決問題。血泡剛破的時候,刺刺的痛感讓北一輝極為不快。人民黨的同志們之間則以「互相鼓勵」作為解決方案。

更神還在後頭,所謂學會組織,並不是中國的明尊卑,定上下,更不是日本的那種森嚴的等級制度。組織化的第一條居然是讓大家平等,是批評與自我批評。每個人都要「說實話」。或者更通俗的用中國老話來講,就是「知道自己吃幾個饃喝幾碗湯」。

北一輝懂些中國文化,例如論語裡面的孔子談起「士」的時候說過,「言必信,行必果,硜硜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

人民黨眼下的教育並不是以培養能夠推翻舊制度的革命者,也不是能夠指揮一方的大人物。居然是要培養這種「硜硜然小人」,實在是令北一輝感到訝異。

不過孔子好歹把這種「硜硜然小人」列為最低一級的「士」。《論語》裡面記載,子路問孔子:「今之從政者何如?」孔子答道:「噫!斗筲之人,何足算也?」

連孔子都認為,「硜硜然小人」比眼下當政的人強太多。在北一輝看來,這個評價倒也是能夠切中日本的現狀。

不過這只是一個開始,幹校的學員們現在勞動中學會「知道自己吃幾個饃喝幾碗湯」,接著就是勞動安排。根據每個人報出的工作量,開始計算每天的集體工作量。這可是要了命,包括北一輝在內的很多同志熬過了頭幾天之後,本以為自己可以完成某個程度的工作量。大家沒想到的是,這工作可不是十天半個月,而是連續幾個月,過了半個月之後,很多人把吃奶的勁都給用出來,因為身體積累的疲勞甚至傷處,體力精力和意志力都呈現無以為繼的跡象。大家原本制定的計畫無法完成。

幹校學員所組成的隊伍每次都要詢問同志們到底能不能堅持,有些同志早早的就承認堅持不下去,有些同志連著幾天完不成任務,被迫承認了自己的無能。北一輝也是好面子的人,咬著牙硬撐了四個禮拜,最後也向自己的身體屈服了。

幹校學員都不輕易服輸的類型,可是在連續不斷的高強度工作中,這幫同志也撐不住了。於是「學會組織生產勞動」,首先就是自己先學會勞動。不僅要知道肉體在勞動中要經歷何種考驗,還要學習休息,還要學會娛樂放鬆。幹校根本不談如何去管別人,大家真心發現能把自己管好就是一個無比艱難的過程。

人民黨發放的獎勵品中,針織毛巾也好,肥皂也好,可都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但是北一輝經歷了這幾個月的「勞動學習」之後,感覺與自已經歷的艱難困苦與「艱苦卓絕」的付出相比,這個獎勵實在是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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