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黨並起 第56章 爭奪與重組(七)

議會就這麼拖拖延延了十天,在全國對「反對派」議員們強大批評聲浪,以及日夜兼程陸續趕到北京的各地名流逼迫催促下,議會終於開始繼續進行。

由於有錢的王爺們被剝奪的一乾二淨,有錢旗人紛紛外逃。窮困旗人不敢露頭。加上政治上的鬧騰,京城的茶館和娛樂業衰敗的一塌糊塗。這些亂糟糟的日子裡頭,京城裡頭京劇名角兒們只能在家歇著。自從1909年11月初開始,這些名角兒們的生意突然興隆起來。各地名流一波波的往京城擁。他們的目的就是要最近距離的接觸決定中國未來命運的立憲會議。

議院現在全面封鎖,嚴加戒備。各省議員們的住所外頭也是軍警林立,只要議員們不親自發話指定,連個麻雀都飛不進去。倒是內閣副總理大臣袁世凱大人辦事夠透明,每天下午議院休會之後,當天的議題和投票結果都會公布。袁世凱很聰明,他根本不談滿清的問題,只談未來政治發展規劃。每條內容都是對各省有重大影響的,所有的人都不能不關注。

這些各地名流到了北京總不能窩在住所或者蹲在議院外頭一直不動彈。很多人之間都是聞其名而未見其人,於是各處的娛樂場所,茶館、飯店、包括戲園子再次熱鬧起來。由於袁世凱下了北洋軍內部的戒嚴令,軍官士兵沒有命令統統不準出軍營,加上旗人部隊全滅,八大胡同蕭條已久,這大批人進京之後,連這裡頭也熱鬧起來。

茶館裡頭人最多,茶館老闆倒是相當的適應。北京城裡頭各地會館眾多,官員也多。南腔北調本來就很常見。而這些新來的大爺們除了談吐好些,談的內容更加高明點之外,與平素茶館裡頭的八旗常客沒本質區別。而且這些大爺們手頭更加闊綽,遠比八旗那些窮鬼有消費能力。

不過前門大街的裕泰大茶館老闆王利發倒是見到一個以前從未見到的景象。街上來了一伙人,為首的是個身穿一身銀白色緞子「學生裝」的短髮青年。這衣服類似日本學生制服,隨著日本回國的留學生越來越多,這種服飾也越來越常見了。不過這種銀白色緞子學生裝倒也真罕見,更加罕見的是,這位的衣服上居然秀了幾條五爪金龍。王利發是個很懂得觀察的青年掌柜,這種金龍可是只有皇家才敢用的。在王爺的衣服上可能有龍的刺繡,可這種金龍團身的衣服,那得是什麼身份的人才敢穿啊。

而這青年一頭短髮,明顯不是皇家的人。只見他身材高挑,容貌秀麗。用一口廣東官話喊著口號。王利發只有二十多歲,還聽不太明白。不過跟在這個青年後頭的另外幾個青年卻高高打著一條橫幅,上書血紅的大字「同盟會堅決要求滿清倒台!」雖然人數不多,可青年看著朝氣蓬勃,他們一面高喊口號,一面四處散發傳單。一時頗為熱鬧。

王利發終於判斷出,這幾個青年就是傳說中的「革命黨」啊。他一直知道有革命黨活動,也曾見過革命黨貼的告示,可活生生的革命黨這是第一次見到。三步並作兩步到了門口,王利發想聽輕那個青年要說什麼。那青年的官話倒也不算特別差勁,王利發大概聽清了幾句,「在下是同盟會成員汪精衛,當今天下局勢乃是滿清不亡,中國不興。在此立憲會議期間,我們同盟會號召各地的議員名流,為了中國共同推翻滿清!」

滿清亡不亡,中國興不興,年輕的王利發老闆是不清楚的。不過親眼見到活生生的革命黨,倒讓王利發老闆感覺吃了一驚。其實汪精衛這身衣服很像是日本熱血暴力動漫裡頭不良少年的裝束,陳克看到只怕會大笑出聲。可在這時代卻也真的夠拉風,很能吸引眼球。加上高高挑起的橫幅,四處散發的傳單。還有尾隨的閑人,紛紛轉頭觀看的各地外來人,還真的很有點意思。

正在看,卻見一輛黃包車停在了門口。車夫是個三十多歲的高大男子,王利發老闆定睛一瞅,卻是裕泰大茶館的熟客常四爺。常四爺是個滿人,卻是滿人裡頭的另類。他不吸大煙也不提籠遛鳥。平日里在京城幫人趕車,生活也頗為節儉,在幾年前京城裡頭興起蜂窩煤的時候很是小賺了一筆。這旗人一散,好多旗人都沒了營生。常四爺卻用這些年的積蓄從某個王爺府裡頭低價買了輛八成新的黃包車。現在以拉洋車為生。

常四爺平素里就頗為豪俠,人面也廣。就算是京城裡頭比較蕭條的時候也不缺主顧,現在各地人都來了京城,他更是忙的腳不著地。把客人接下來送進茶館,常四爺對王利發喊了一嗓子,「王老闆,給我來碗爛肉面。」

旁邊有人見到這車空著,就要常四爺拉他去簋街。常四爺笑道:「這位爺,不是我不拉您。我這跑了一晌午了,現在餓的夠嗆。我這就是拉了您,我這也跑不動,只是耽誤了您的事兒。這位爺,您還是坐別人的車吧。」

那位主顧聽口音是個江蘇人,見常四爺如此爽快,倒是對常四爺來了興趣。他跟著常四爺又進了茶館頭裡,這才問道:「你何時能吃完?」

常四爺對上門的顧客也不欺瞞,他爽朗地笑道:「這爛肉面上的快,不過我吃完了得歇會。這位爺,沒有小半個時辰只怕是走不了。」

「爛肉面?」這位顧客沒聽說過這名字。正說話間,一大碗爛肉面已經被夥計端上來了。這就是一大碗粗麵條,上頭澆了肉鹵和青菜。此時是中午,肉鹵早就備好,麵條下的快。轉眼就好。這聞起來很香。

客戶立時來了胃口,他對夥計說道:「給我也來一碗。」

王利發雖然對剛才過去的革命黨很感興趣,不過他絕對不會把自己的生意給扔下而跑去看熱鬧。再也瞅不見那革命黨的背影,他這才拐回屋裡頭對老主顧常四爺說道:「常四爺,這年頭連革命黨都這麼大搖大擺的上街了。卻也沒人管。」

常四爺嘆口氣,「這大清朝啊……」說到這裡,他呼嚕呼嚕地吃了幾口面,又對著夥計喊道,「夥計,再給我半張餅。把我存在這裡的酒拿來。」

說完常四爺繼續呼嚕呼嚕的吃面。

「常四爺,您說這大清朝怎麼了?」王利發雖然膽小,不過現在革命黨光天化日下在京城這麼折騰都沒人管,他也忍不住問道。

「這大清朝看來是頂不住了。現在京城裡頭的旗人逃的剩了幾個?有錢的都往天津跑。沒錢的飯都吃不上。這幾天到我家想借點米面的快把我家門都給踩塌了。都是一個旗的,我也不能不給啊。這些天拉的車等於是都給他們拉了。」常四爺鬱悶的說完,拿起夥計送過來的酒瓶,拔開塞子喝了一口,又拿起半張大餅低頭猛啃。

王利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旗人的慘狀他見到不少。原來不少人是跟著各個王府混口飯吃,有些乾脆是吃皇城裡頭扔出來的吃不完的剩飯。現在所有來源統統斷了,他們既不懂怎麼幹活,又不肯幹活。混到賣兒賣女的也不是一個兩個。

見熟客常四爺埋頭吃飯,可以往的那麼多老顧客已經銷聲匿跡,王利發忍不住說了一句,「這沒了旗人的北京還是北京么?」

江蘇口音的客人本來一直在靜靜的吃面,聽到這話,他停住了筷子抬頭說道:「北京城建成的頭幾百年,這裡頭哪裡有一個旗人啊?沒了旗人這北京還是北京。」

這話聲音可不小,屋裡頭不少人都聽得清楚,已經有好幾個人扭頭看了過來。王利發本來就膽小,這次談論國事也是裝起了膽子的。見這位客人這麼激動,他連忙說道:「這位爺,是我說的不對。您慢慢吃,慢慢吃。」說完,王利發一溜煙的回到了櫃檯後面算賬去了。

汪精衛並不知道自己方才經過的大茶館裡頭髮生了這樣的故事。一面坦坦蕩蕩的自報家門,一面高呼各種反清口號。到了前面的街角,汪精衛見圍觀的人甚多,他乾脆登上旁邊的一處台階,開始發表演講。「……於今之時,全國上下皆盼共和,何有小丑竟再為一腐朽君王張目耶!……」

這是孫中山的文稿,汪精衛自己也是才子,稍微填減一下就修飾的慷慨激昂。文稿大意就是推翻滿清,締造共和。這是同盟會,或者說孫中山的一貫立場。他能被稱為革命先行者,就是因為他夠堅定。孫中山一直有一個特點,就是重要擠到聚光燈的中心去。歷次的革命無不如此。哪怕是被人當作傀儡和小丑架出來,他也從不拒絕。一個人如果態度堅定,又在清末這個你方唱罷我登場的大時代中頻頻出現在矛盾中心,他本人就成了一面旗幟,一種象徵。

陳克對孫中山的抗拒也並不全是因為孫中山糟糕的私德或者是因為孫中山為了得到支持到處出賣中國主權的行徑。孫中山這種意志頑強的人實在是讓陳克有些沒辦法處理。陳克只能選擇完全拒絕與孫中山接觸。人民黨內部事務堆積如山,陳克實在是沒時間沒精力處理這些討厭的外部事物。

但是對孫中山來說,當前的立憲會議可是一件決定中國命運的關鍵大事。這時代裡頭,90%以上的「革命黨」追求的都是立憲。最早的同盟會大會,一屋子七八十人,孫中山認識的只有十幾個。而這七八十人裡頭,追求立憲的佔了絕大多數。發誓一定要推翻滿清的只有七八個而已。這還是比較激進的「革命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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