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群黨並起 第1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一)

慈禧是不太愛嘆氣的。放下手裡的奏章,慈禧的臉色並不沉重,甚至有種看開了的人才會有的那種舒緩。不過這種神色根本不會讓慈溪旁邊的太監宮女們有絲毫的放鬆。太監宮女一個個屏息凝神,一面絕不有異動,以至於引發了慈禧的注意。另一方面,又時時刻刻關注著慈禧的動向,不讓慈禧的召喚有絲毫的延遲。

不過慈禧並沒有拿別人發作的想法,她的精力已經被接連而來的打擊消耗殆盡。慈禧又看了一眼面前堆積如山的奏摺,這全部是各地求救的奏摺。且不說安徽周邊的各省,連根本不與安徽接壤的各個省份也都雪片一樣發來了奏摺。廣東有同盟會亂黨作亂,江浙上海則是光復會,湖南的華興會。這些亂黨們借著人民黨殲滅北洋第三鎮,大破湖北新軍的聲勢,在各地作亂。各地督撫無力鎮壓,全部向朝廷求救。

在成摞的奏章裡頭,最丟人的當屬兩江總督,堂堂的兩江總督,管理安徽、江蘇、江西軍政民務。先是丟了安徽,人民黨破了江蘇重鎮徐州。接著光復會奪取杭州,眼見著兩江總督瑞方所在的金陵就陷入革命黨重重包圍裡頭。瑞方的求救奏摺幾乎是一天一封。慈溪很想給瑞方寫道詔書,讓他死守金陵,如果守不住金陵的話,瑞方就殉城好了。之所以不寫,不是慈禧心軟,而是她知道瑞方是絕對不可能執行按詔書的命令。這就是現在朝廷的九位地位最高的封疆大吏之一,這就是朝廷的兩江總督。

或許是精力衰竭的原因,慈禧再也沒有前些日子強烈的對抗心情。她突然生出一個想法。就看現在整軍治民的表現,或許盤踞安徽的陳克比慈禧手下的這些大臣要強得多。這樣的人才不能為朝廷所用,反倒讓陳克在造反中證明了自己的實力。如果陳克真的肯投降的話,慈禧覺得應該是個不錯的人才。

這種虛弱的念頭並沒有持續太久,慈禧很快就振作起來。她是大清的統治者,對於陳克這種叛匪朝廷絕不能手軟。慈禧緩緩地舒了口氣,她臉上的神色很快就重新恢複了一個執政者特有的神色,那是敏銳、強勁、果斷的神色。慈禧知道,上天好像從來沒有把她當成一個女人,少年喪父、青年喪夫、中年喪子。不僅僅是家庭,在政治上,太平天國、西北回亂、第二次鴉片戰爭、沙俄南侵、甲午戰爭、義和拳作亂、八國聯軍。這一切的大變故一切慈禧都趕上了。與這些相比,陳克在安徽造反根本談不上多驚世駭俗。

國難思良將,當年有李鴻章、曾國藩、左宗棠等人撐著,不僅滅了席捲了南方的太平天國,更是有了「同治中興」。現在朝廷需要的只是良臣良將而已。自己方才對陳克的心軟,不過是慈禧暫時在朝廷裡頭找不到能夠委以重任的大臣。

北洋一系的首領倒是後黨,這點慈禧很清楚。袁世凱以及他的手下都是漢臣,在宗室和滿臣眼中,袁世凱是當代的活曹操。慈禧內心卻完全不怕這些。李鴻章、曾國藩以鎮壓天平天國的功勞,加上通過洋務運動中招攬手下,培植黨羽。不照樣被慈禧給削弱了。一度天下督撫半漢臣的局面,到了現在,又有幾個督撫是漢臣?就連洋務運動的名臣張之洞,照樣對慈禧俯首帖耳,讓他進京,張之洞就乖乖進京。如果慈禧能夠年輕二十歲,她依舊敢放權。權力放出去又不是收不回來,有什麼好怕的。那些只知道抓權的宗室與滿臣實在是鼠目寸光。但是慈禧知道,自己不可能再有二十年的時間了。

如果局面僅僅這樣,慈禧也不害怕。令慈禧非常棘手的是,她固然是大清的掌權者,光緒這個出賣滿人利益大叛徒依舊存在。光緒畢竟賴在皇帝的寶座上,他現在依舊是個中年人,在人生的生命賽跑中,光緒佔據著極大優勢。一旦慈禧死了,光緒會幹什麼慈禧完全想得到。

在戊戌變法中,光緒那個傻孩子充分展示了他作為皇帝是多麼不合格。打著新政的名號,光緒在那群只知道政權奪利的「帝黨」煽動下,竟然以為政治就是以皇帝的地位強行奪取權力。如果地位尊卑能夠決定一切,那麼當年就該是慈禧被八大臣誅殺,而不是慈禧反過來誅殺八大臣。被慈禧扶上皇帝寶座的光緒並不懂政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達成幻想中的功業。他認為身為皇帝就可以自然而然的執掌所有權力。慈禧完全不能認同光緒這種幼稚的人執掌天下權柄。

就算退一萬步,假設光緒吸收了當年「戊戌變法」的經驗教訓,一旦慈禧去世,那些以帝黨自居的人一定會想方設法的煽動光緒,讓光緒再次對後黨下手。作為執政者,慈禧深知人性有多容易被權勢誘惑。光緒的資質並不能駕馭這些人。帝黨對後黨的清洗一定會導致後黨的全力反擊。內有血斗,外有陳克這些亂黨作亂,加上洋人虎視眈眈。大清的天下註定會頃刻間土崩瓦解。慈禧作為執政者的本能絕對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想到這裡,慈禧對身邊伺候的李蓮英說道:「傳張之洞。」

「臣張之洞叩見太后老佛爺。」張之洞顫巍巍的跪下了。

慈禧答道:「起來吧。賜座。」

張之洞謝了恩,這才顫巍巍的又站起身來。他這些日子以來明顯老了,離開湖北沒多久,傾盡張之洞心力所建立的湖北新軍就接連遭到重創,幾乎陷於全軍覆沒的境地。人民黨亂黨的軍隊甚至一度出現在黃陂關。這讓張之洞賴以為政治資本的湖北新政成了一個笑話。北洋的失敗倒是一定程度上緩解了眾人對張之洞的嘲笑。不過這「小小的幸運」又意味著滿清朝廷必須面對一個更加強大的威脅。這是自太平天國之後,大清再次出現了一支能夠連續擊破朝廷主力的反賊。張之洞並沒有感到任何高興,緊挨著安徽的湖北是張之洞的心血所在。人民黨的反賊們一旦騰出手來,攻克湖北並非是一個笑談。

「張愛卿,你可有擊破安徽亂黨的良將?」慈禧直入主題。

如果是別人這麼問,張之洞或許會認為這是很惡意的嘲笑。這話從慈禧這裡問出來,張之洞並沒有這等聯想。面對現在的危局,張之洞的想法與慈禧相同,必須先擊破陳克。這些日子軍機處關於當下局面爭論了無數次。已經形成了兩派的意見,一派認為必須先擊破陳克。另一派則認為應該先擊破安徽周邊的各地亂黨,先對安徽形成合圍之勢,然後集結重兵一舉掃平安徽。袁世凱是根本不表態。張之洞主張擊破安徽,其他三位軍機處大臣則是傾向於擊破安徽周邊亂黨。

張之洞對其他三人的想法心知肚明,他們看到了諸多新軍的覆滅後,完全沒有對付人民黨的信心。即便是對北洋軍最有敵意的張之洞也不能不承認,這次段祺瑞執掌的北洋第三鎮與江北提督王士珍共同進攻安徽,已經是滿清現在最好的軍事組合。更別說還有湖北新軍與江南新軍共同出兵。在人民黨把「第二次反圍剿徹底勝利」的告示貼進京城前,張之洞堅信認為這場仗或許會打的很苦,朝廷卻絕對不會失敗。

「太后老佛爺,微臣實在是找不出可堪此任的大將。不過微臣認為,不如重召團練,以剿滅亂黨。」張之洞提出了自己的建議。

「不可。」慈禧想都沒想就否決了張之洞的建議。李鴻章、曾國藩以團練起家,慈禧費盡了心力才削掉了兩股勢力。在這個過程中,甚至動用了楊乃武與小白菜這樁「奇案」。

張之洞大概是能夠猜到慈禧的想法,慈禧的防備心如此之重,張之洞覺得有些驚訝。「太后老佛爺,北洋新軍新敗,各地亂黨紛紛作亂。從其他省調兵,只怕遠火尚未撲滅,當地就起了波動。」

伺候的太監宮女們一個個屏息凝神,上次有大員敢這麼大說天下危機,還是壞了事的岑春煊。現在又輪到張之洞,太監宮女覺得這位張大人膽子好大。

「張愛卿之意,竟然是無力對付安徽的亂黨了么?」即便是知道現在滿清的德行,慈禧依舊很不愛聽這話。

「近日各地亂黨皆起,看似熱鬧,其實都是靠了安徽賊寇的威勢。只要能擊破安徽賊寇,皮之不存毛將焉附?清除各地亂黨就易如反掌。」張之洞不顧慈禧的不快,繼續答道,「只是朝廷現在暫無大將,不若重開團練……」

慈禧知道張之洞並非不識相的人,他如此堅持重開團練,想來應該有別的意思。思索片刻,慈溪已經大概猜出了張之洞的意思。她打斷了張之洞的話,「張愛卿,你覺得袁慰亭可堪剿滅安徽亂黨之責?」

「袁慰亭只怕不肯受命。」張之洞答道。

「為何?」慈禧有些奇怪。如果重新啟用了袁世凱,對袁世凱來說是天大的好事。不可能出現袁世凱不願意的事情。

張之洞答道:「北洋軍新敗,袁慰亭定然不肯立時再攻安徽。他想的是先剿滅安徽周邊的亂黨,再圍攻安徽。微臣認為不可取。安徽亂黨起事不過一年,便有今日之勢。剿滅安徽周邊亂黨,耗時長久。人民黨一兩年後會如何,不可預測。再說,即便是出兵剿滅安徽周邊亂黨,誰能保證安徽亂黨不會出兵相救?」

慈禧本以為張之洞是想變相讓袁世凱復出,聽了張之洞的話卻明顯不是這個意思。張之洞是鐵了心要先消滅安徽亂黨。想到這裡,慈禧忍不住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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